择一城终老
刘东华
县城新开通了一条街，街心花园成了附近居民的休闲场地，住在教育小区的老冯每天傍晚来写“地书”，笔走龙蛇的感觉，“滚滚长江东逝水”什么的。老冯的年龄恰长我一旬 ，但做过我的初中老师，见面得对他毕恭毕敬，虽然他对我兄弟相称。
老冯是县城教育界的名师，颇受大家尊重，出过多部学术专著，刚从一家中学校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对教育事业的执着之外，还有老冯对这所小城的不离不弃。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冯从地区师范学校毕业，那个年代的专科毕业生，基本上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工作服从分配。老冯的老家在邻近的一个小城市，顺理成章要回老家教书，但当时他与我们县城一个女同学在谈恋爱，为了两个人能在一起，他主动申请，跟着女同学分配到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县，再分别到比较偏远的乡村小学。
当时的乡村小学，条件都比较简陋，虽然叫小学，老冯所在的学校只是一排砖瓦房，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二十几个学生，当时的小学老师也大多是本村的民师，他这样的大学生在这样的小学工作，也只是暂时锻炼，几年之后，通常要“逐步提升”，然后到镇上或者县城学校。
当时，这位女同学的姨夫是县城一家单位的科长，周末时候，除了和老冯约会，她也经常回县城，到姨夫家去玩，偶尔会提到在乡村小学的艰苦。姨夫也是有心人，对这位外甥女颇关心，因为他在县城的关系多，想法结识了当时分管教育的一个很有实权的“大人物”，知道这大人物有一个在银行工作的侄子，复员军人，做保卫，正好与自己的外甥女同龄，尚且单身。看上去，这真是天意安排的一桩好姻缘。
女同学在姨夫的安排下和那位侄子见了面，如果彼此满意，意味着女同学可以直接回到县城，减少这个看似必要的历练过程，早点离开那种艰苦的工作环境。
老冯记得，女同学那天从县城回来，直接到学校来找他，是寒冬时候，因为穿的单薄，骑自行车走几十里颠簸的乡路，双手冻的冰冷。老冯想拿过她的双手给她暖，她突然扑到老冯的怀里放声痛哭。
在爱情和进城的选择上，女同学选择了后者。当然，老冯当时的条件也远不如那位大人物的侄子，一个独在他乡的青年人，有时候就是空有一番真情。
当时，老冯和女同学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公开，但彼此的家长也知晓。女同学的姨夫大概也感觉这事做的不太厚道，曾允诺可以想办法把老冯调回到他的老家去，却当即被老冯婉言回绝。
他继续在那所乡村小学安心教书，并与村里的一位姑娘结了婚。
听说，老冯的岳母是他任教的那个村的计生主任，人热情、干练，见老冯一个人在小学校生活，再加上失恋，清冷寂寞的样子，常邀请老冯到她家看电视，当时电视机还没普及，少数的人家才有。另外，她家还有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儿，老冯就三番五次地跑顺了腿。据说，计生主任也没少给他们俩提供了单独相处的好机会。
我知道老冯的时候，他已经调到了我家小镇上的中学教书，我读初一，他教我们的数学课。他的乡下老婆，一个年轻漂亮又继承了计生主任热情、干练的女子，在学校做校工，给学生食堂卖饭票，虽是农家女子，感觉她比那些女老师还好看。
当时老冯和老婆的关系很是恩爱。老婆虽是农村的女子，文化程度不高，但与老冯相配，无论外表还是气质，跟了老冯，都给人低就之感。况且这女子的确能干，老冯的生活，尽被她打理的井然有序。
后来老冯渐渐在教学上有了名气，成了那所乡镇中学的教导主任，很快又被调到县城的第二实验中学，成了分管教学业务的副校长。
毕竟是小县城，人事轮转，经过十多年的波折，老冯到了县城中学的时候，又与他的女同学成了同事。他们的过去，悄悄在学校里流传，一些知根知底的人，禁不住流露出点小激动，瞧着吧，这两个人会不会旧情复燃呢。
这样的激动也不意外，因为那位女同学的生活并没有当年预想的称心如意。曾经分管教育的“大人物”早就届满离任，他的侄子，那个在银行做保卫的复员军人，称呼上只是变了一下，过去叫保卫，后来叫保安，除了爱妻子，还爱上了喝酒。并且爱的有点离谱，喝醉了，酒瓶子一摔，就开始找茬打女人。
有一次，他从妻子的学校经过，刚好看到妻子和一位男同事下班，两个人推着车子出了大门一起走，顿时醋劲攻心，他扔了自行车，挥舞着拳头打过去，吓得那男同事飞奔逃跑，连学校大门口的两个保安都不是他的对手，三拳两掌，学校的大门就倒了一扇。
据说，老冯进城后，有好事之人向老冯谈起这位女同学的经历，听后，老冯脸拉的老长，但看不出悲喜。
后来，我读到老冯的一本书，其中谈自己的爱情观：爱一个人，为她好，要么抓牢，要么放手，抓牢和放手，都是男人的担当。
事实也是这样，老冯和女同学在第二实验中学共事十多年，直到他从校长的任上为自己的教学事业画上一个句号，那些热情的看客们，也没能观察到老冯与女同学之间有过工作之外的任何往来。
有人说：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老冯因与女同学的爱，选择了这所小县城；然后，又为爱与一人共白头，相守的是他那个能干的老婆。
——每一程，他都不曾对爱辜负。
我看退休后的老冯写“地书”，除了那些风云际会激情豪放的“滚滚长江东逝水”的诗词，偶尔也会来上一段：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貌似浪漫无比，看老冯的悠然的神态，这分明就是无关痛痒的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