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曾经的鸿雁传信,是多少家庭的感情驿站。
那些出门在外的人,多少乡愁寄托在信里。而在家乡的父母妻女,又藏了多少牵挂和思念在家书里。
如同余秋雨所说,“一头是没有了家的男人,一头是没有了男人的家。两头都踮着脚,怎么也看不到对方。”
80年代的南方乡村,信客已退出舞台。唯有邮递员奔走传递,家人依仗书信传情议事。
我家姊妹多,极贫,父亲一开春便收拾行囊去了远方。到了第一件事就是发信回来报平安,顺便告知地址。
他一去就是半年,务工境况、家长里短、春种秋收,全靠书信联络。
母亲是半个文盲,吃过没文化的苦。因此,狠了心砸锅卖铁也要送我们上学。
每每到了夜间,家务忙完,吃了饭洗好澡,我们玩闹的心也沉静下来。
白天的喧嚣已过去,夜归于寂静。
母亲看我们写了作业,就嘱咐拿了信纸和笔,就着煤油灯写信。
第一个执笔的是大姐,因为她识字早,懂事更早。
母亲说一句,她写一句。遇上不会描述的字,就用拼音代替。
母亲历来是带着针线,一边说两句,一边在微弱淡黄的灯光下缝缝补补。
一来白天是没空做这些活的,二来不比洗衣服,缝补也是安静的。大姐写完,她有时候也停下来想一想下文。
那时候的母亲,很年轻。黑黝黝的头发厚密顺滑,长发及腰。母亲的牙齿很白,笑容很美。我偷偷地欣赏着母亲,一声不吭。
这样写出来的家信,我是怀着一腔敬畏在看,在听,在学。
写信自带的使命感,让我不禁盼望自己快快长大,好替母亲写信,学习起来也更有动力。
家信的内容,多半是我们都要开学,学费是多少,今年田地收成如何。看父亲什么时候寄工资回来,或是暑假可回来摘黄花菜。
父亲的钱一向是早早寄回来,也有托老乡带回来的。
收到回信,那是全家莫大的惊喜。邮递员年约五十,于我家有点沾亲带故。他每次送信,都亲手交给大人,生怕小孩子拿了误事。
他一来,我们总忍不住围上去,看有没有自家的信。有,欣喜不已,没有,便失落好一阵。好在,我家的回信是勤快的。
有一次汇款拖的时间长了,母亲便让姐姐穿了打补丁的衣服,脚上套一双烂得不能穿的鞋子,请人拍了照片寄给父亲。
果然奏效。不出意外,汇款单很快就寄了来。母亲此举,是怕父亲吃酒打牌输了钱,大有深意。
时间没有暂停键,因为大姐去了县城念书,离家远,这只笔慢慢地轮到二姐手里。她的字苍劲有力,我看得入迷。
大约我对书法的启蒙,便是来源于她的熏陶。从来也没钱买帖子练字,却那样飘逸洒脱,我想天赋这一说不是凭空捏造的。
还好四姐的字比较工整实在,我便也不至于自惭形秽。我们年岁相仿,她初三住了校。
我便有机会操刀,有时候母亲说完,也征求我的意见:“我有漏了什么事吗?”我便把日常她念叨的事复述给她听。
母亲酌情添加,还让我汇报各自的学业,这一样,父亲是宽慰的。我们家的奖状贴了一墙,大家较着劲想多拿奖状。
念的同一所学校,领奖人从我开始,一直到二姐。大姐上了初中,也拿奖无数。
这样的战绩,写在家书里,是父母亲的骄傲和自豪,也是一个家庭最大的底气。
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我们家信的特色。
那个时候的我们,吃饭看书,走路看书,连上厕所也要看书。因为,看书时间太有限,全靠挤。
这样吸取的一些文学素养,让我们写文章遣词造句游刃有余,写起信来也更生动。
只是随着电话的普及,书信渐渐隐退,那些年的书信竟也无迹可寻。
感谢家信带给我们向上生长的力量。再后来,我们都从乡村走了出来,父母亲看信也需要带老花眼镜。
于是,人手一部手机,再无书信传情。连钱都是打在了卡里,那邮政汇款单也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