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花岗岩

被捕

“什么!李琴被捕了?”

许轼手中的电话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作为济南分局的负责人,他清楚地知道李琴这条线的中断意味着什么。

刚下过雨的街道还比较光滑,明成祖时期修建的石板路,现在依稀可以看到花岗岩清晰的纹路。经过岁月的冲刷,岩石掩藏了锐气,表面凹凸不平,形成一些深浅不一的小圆坑。宪兵队从二层小楼的门前来回走过。

街上的小贩小摊明显减少了,战乱年代,能有条贱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吃饱肚子? 那是第二奢侈的念头。第二个街角剧院旁直角拐弯处的卖画父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许轼压了压帽檐,快步从宪兵队视线所及的街道走过,假装抽烟,和这对父女攀谈起来。

“你要买画吗?”

“有清明上河图十分之一的拓本吗?”

“没有,不过我这里有一把宋代的折扇。”

父亲使了个颜色,女儿俯下身,青花瓷的旗袍不经意地露出一对皙长的大腿,顺势从一堆圆扇里抽出半尺长的折扇,递给了许轼。不远处,一对直勾勾的眼睛一直盯着这边不转眼。视线走近,宪兵队领头的顶着个歪戴的黄军帽,像狗见了骨头一般径直找了过来,尾随着几个面带亵笑的跟班,斜挎着步枪。姑娘突然生气,对着许轼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许轼见势不妙,扭头便走,姑娘的骂声依然不绝于耳,背后还顺带着不断飞来几只扇子。

几个宪兵走近,倒不着急,看着这对小情侣吵架,那带头的视线始终围绕着姑娘的身体,从生气蹙起的嘴角到曼妙的腰身到白皙的长腿和高跟鞋。嘴角浮现着呆滞的笑容。看着许轼走远了,姑娘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旁边父亲在一边整理着字画,一边叹着气。

“女大不中留啊…”

“别!女大更中留!”带头的宪兵突然开口了。逼近这对父女面前,距离姑娘的胸前不到一把折扇的缝隙。“大哥,别人不要我要。” 不容分说地,几个黄军衣涌上来,把这对父女架起,赶上旁边不知道啥时候停放的一辆黄面包。


隔墙有耳

充满木头腐烂气息的牢房,不到十平方米的细长空间被隔成七八个隔间,里面有老人的哮喘声,有脚步走动带动锁链的刺啦声。

李琴刚刚经历了一场拷问,他文弱的身子骨似乎随时都可能散架。脚底下潮湿的水汽不断泛上来,渗入出血的关节,刺骨的寒凉。旮沓角落里有老鼠啃食的声音,很清晰,像啃噬垂死者的骨头。

隔壁的牢门突然嘎吱打开了,接着是清晰的扑通声,一个体重不小的入狱者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整个牢房泛起一阵喧腾,随着锁链系上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地狱一般的沉寂。

李琴隐约听到隔壁清晰的有节奏的敲击声。敲两下顿一下。他一下醒过神来,耳朵贴在墙壁上。小声地问了一句:

“有清明上河图十分之二的拓本吗?”

“有宋代的折扇。”隔壁清晰地回应道。

李琴心中一阵欢喜,他知道隔壁是自己人。

“折扇被南方的商人买走了,剩下的是汤显祖的拓本。”

李琴知道,汤显祖是第二套方案的代号。他舒了口气。正抬头,一对宪兵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给他蒙上了黑布口袋。反手绑上。


无尽的时空

黑暗中东拐西拐地走了很久:隐约是通过一条很长的走廊,旁边还有艺伎的歌声;接着能闻到荷花的香味,很浓厚,应该有一大片荷花;接着进入了一个有两层大门的通道,每次左拐之后都会在第二个门口右拐,绕了好几个来回;突然,一阵明亮,进入了一个有尺高门槛的厅堂。

李琴被摘去口袋,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日军大佐,旁边站着一个身着汉服,学者模样的高个子。

大佐并不说话,对着高个子简单地耳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高个子很热情,过来要和李琴握手。

“久仰大名,您就是李琴先生。”

“是的,我是。”

“听闻您的祖上是书画世家,自宋代起,便享有大名。很多珍贵的拓本都是您的祖上收藏的。其中不乏如智永大师,张旭的珍品。我对中国书法深感兴趣,自唐代空海大师带回晋唐风骨,《风信贴》《灌顶历名》《篆隶万象名义》我皆熟读。飞白体的奇妙如天外飞仙,潇洒肆意;篆隶的笔势灵动,筋骨高贵。不过我一直有一个谜题未解,特向先生请教。”

“你说吧。”李琴见他娓娓道来,颇有准备,所提书法轶事,倒也合乎情势。心中石头暂且放下了。

“我想知道王羲之的后人到底有没有把他们的秘诀记录下来?或者我们现在看到的都只是伪托?”

李琴心中微微一笑:这个大高个还真是一个痴迷之人。这样的问题如果我胡乱编造说给他,他自然会察觉。

“自然是有的,就在我祖上的收藏里。”

大高个大喜过望,叫来了刚才离开的大佐,吩咐端上热茶,并请李琴坐在厅堂右侧座位。

大佐居中正襟危坐,双手搭在一根刻有龙纹的梨木拐杖上。

李琴抿了口茶,收拾下衣领,不紧不慢地讲起来。

李琴编造了一个迷宫一般的答案。从泰山脚下的石碑,到秦岭深处的巨石,从长白山传说的龙脉,到敦煌发掘的碑刻,从天山的瑶池,到云南的虎跳峡… 他一口气约莫讲了三十几个地名,旁边的大高个拿着纸笔一个一个的记下。

最后,他收了一口气,说道:

“其实,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一块破碎的花岗岩里。”

大佐突然站了起来,说着日语,一阵不容质疑的询问。高大个在旁边翻译。大意是:“你们行动的准确时间是什么?”

李琴一惊,莫非行动已经泄漏。许轼应该已经去了南京,通知了总部改变行动计划,用第二套方案。用了大约一秒的时间,李琴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大佐在唬他。

“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一块破碎的花岗岩里。”李琴接着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个花岗岩被打造成三十三块碑刻,分别存在我刚才说的那些地方。我的祖上早早就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超越时间的,也没有必要去和时间赛跑,或者感慨他无情的流逝,所以他把所有的信息都记录在石刻里,并分散在不同的空间,每一个空间的记录都是一个可能的答案。但并不是所有空间的组合就是最终的结论。这些空间是并行存在的,他们互为线索,但同时又互相毫无用处。只有他的某一个后代,知道这些组合里最终的答案。”

大佐明显不耐烦了,他举起了枪,对准李琴,扣响了扳机。

“那就让这个可能永远地消失。”大高个喃喃地翻译着大佐的最后这句话。

一个秋后的凌晨,通往郑州的日军铁路上燃起了巨大的爆炸,一个身着青花瓷旗袍的姑娘,在一片烟花里打开了那把画着清明上河图局部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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