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上而下的腐败，已经如洪流般无可阻挡。
贪婪悄悄蔓延，幻觉静静扩散。
茫茫大雾瞬时起，太阳无光。
官员、法官，主教、公爵，所有的人啊，
大不列颠已被金钱诅咒。
--亚历山大 蒲柏
1720-1721年，法国密西西比公司掀起投机狂潮，使整个国家处于巨大的泡沫中。
与此同时，海峡对岸的英国，也在催生一个类似的经济泡沫。
两个交恶百年的死敌，同一时间吹起了经济的大繁荣，又几乎同时崩逝消损。
历史之神，真是十足的恶趣味。
01 南海公司，坏账转移的妙招：债转股
1711年，英格兰财政部长、牛津公爵罗伯特哈里牵头成立了南海公司。
一开始，南海公司只是一家外贸企业，初衷是赚钱，偿还一点军队和政府的债务。
当时英国政府背负巨额的债务，有人想出一个妙招：将政府的所有负债剥离出来，注入到南海公司里面，并提供年息6%的担保，再将购买英国国债的债权人通过“债转股”变成了南海公司的股东。
为了保证南海公司按时偿还债务，政府同时注入了很多“资产”，包括红酒、醋、丝绸、烟草等商品的税权；南美洲海域的专属贸易权：这些资产和负债，将南海公司打造成一个综合的贸易金融体。
以21世纪的金融眼光来看，这简直是一次完美的不良资产处置。
将部分权益包装，再剥离所有债务和坏账，英国似乎成功解决了自己的债务和赤字，无债一身轻。
哈里认为自己在南海公司一事上居功至伟，属下也拍马屁称南海公司为“牛津伯爵的”杰作。
但这个方法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南海公司的业务，收税和贸易，并不赚钱，而始终只是融资噱头，这就为公司的破灭埋下了伏笔。
02 涨价去库存，炒作提股价
很多英国民众不经意间成为了南海公司的股东。但他们并不想要这些股权，鬼知道这个公司能不能活下去。
于是零星的谣言传来，公司就要倒闭了，大家快点卖股票啊。
如果股东抛售股票，南海公司就会破产，国债也就无法偿还，英国政府的信用将大大降低，为了让大家安心拿住手里的股票，政府想了绝妙的一招。
炒高股价，去库存。（是不是很熟悉？）
南海公司最值钱的资产是南美海域专属贸易权。于是，南美东海岸蕴藏巨额财富的传言不胫而走。
人们听说秘鲁和墨西哥遍地都是黄金，只要把货物带到那里，就能换回百倍价值的金银。
因为南美处于西班牙统治之下，另一个传言说为了增加商业往来和信心，西班牙打算开放智利和秘鲁的港口。
这种形式之下，1717年英国议会通过《南海公司法案》，正式确认了南海公司的特殊地位，从此，南海公司就成为英国政府背书的贸易专属代表。
无数多好消息叠加，南海公司的股票开始受到追捧，股价屡创新高。
南海公司的董事们坐不住了：既然自己公司的股价这么坚实，为什么不再加一把火，把公司打造成世界第一的金融贸易联合体？这样一来，不光国债偿还无压力，我们还能多多赚钱（Pian Qian）。
此时法国约翰劳开展的密西西比计划，给了南海公司启发。
南海公司开始用尽办法炒高公司的股票，比如：
- 成立公司秘密办事处。办事处成员的任务是杜撰各种南美见闻，大讲南美海域的“巨大财富”，吸引那些对公司股票感兴趣的人。
- 宣布高额分红。1720年，公司宣布分红，每股可以分得10%的红利，所有股权人都有权获得。
- 成立南美贸易开拓团，将伦敦城内的流浪汉组织起来，给他们提供工具到处游行，做出将要远行开拓南美的假象。
谣言配合欺骗，南海公司的股价一飞冲天，一天之内由130英镑涨到300英镑。
看着股价飞涨，人民的购买热情完全激发出来，大家围在股票交易市场门口，挥舞着、叫嚣着只为买到一股南海公司的股票。
1720年4月，南海公司宣布以300英镑价格增发100万股股票，英国人眼睛不眨的认购了200万股，由于每股只需要首付60英镑，几天后当股票涨到340英镑时，这些认购权的价值都翻番了，60英镑买的认购权可以卖到120英镑！
大家握着不断上涨的股票合同，犹如握着巨大的财富。
于是，在1720年，欧洲两个最强国的人民都沉浸在无尽财富的幻想之中。在泡沫开始的时间点上，英国人比法国人晚了一点，但英国人可不想落后于他们的宿敌。
新的癫狂即将到来。
03 癫狂的泡沫顶峰：全民创业，万众炒股
南海公司最大的贡献是给大家普及了股票的概念，仿佛只要有股票，就能带来财富。
有了南海公司股票疯涨的例子，英国人认识到，只要是公司股票，就能够炒作赚钱。
无数公司冒了出来。这些公司大都是皮包公司，目的只有一个，售卖股票，炒作赚钱。它们有的只活了一两周，有的甚至只有几天，每天晚上都有新的创业点子提出，每天早晨都有新的公司成立。
试举几例吧，看看都是些什么不靠谱的公司：
- 英国布雷基瓦特公爵提出计划，打算修缮伦敦城，重建威斯敏斯特，靠这个投机赚了4万英镑；
- 一家公司宣称造出永动机，募资计划为100万英镑；
- 一家公司提出“鼓励养育马匹，肥沃教会土地，修缮牧师住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过，牧师怎么会对养育马匹感兴趣；
- 最荒诞可笑的是一家这样的公司，它的名目是“这是承载了巨额利益但没人能搞懂的公司”。也就是说，它连具体业务都没有就出来骗人了。这个天才想法的提出者需要募集5000股票，每股100英镑，首付20英镑，这个天才没有告诉人们什么业务能赚钱，只是保证一个月后公布细节。不出意料的，在股票募集的当天晚上，他就拿着募集到的2万英镑逃到欧洲大陆，人间蒸发。
在泡沫年代，各种地位、性别的人都深陷其中。男人们去旅馆、咖啡馆和股票经纪人谈买卖，女人们则聚集在杂货点八卦股票新闻。
所有人都已癫狂，人们见面打招呼的方式也变成了统一的问候:“你的股票怎么样了？”当时的人们，政治家忘掉了政治，律师忘记了法庭，商人忘记了买卖，医生忘记了病人，老板忘记了商店，传道士忘记了讲坛，甚至那些妇人们竟忘记了夸耀和虚荣，忘记了为人之母或为人之妇……许多人典当掉自己的珠宝、土地，甚至是自己女儿和妻子，偷盗、抢劫，茫然不顾，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用更多的现金去买股票，发大财。
形式大好的时候，英国议长沃普乐公爵警告不断投机的英国人民：“严重的股票投机行为，将使英国人无心工作，而是沉迷于一夜暴富的幻想之中。财迷心窍的人们，将被美好虚幻的前景和不现实的分红承诺所迷惑，这种投机风气的流行将使大英帝国处于崩溃边缘。”
但股票价格不断上涨，每个买了股票的人都获得了财富（可能只是纸面财富）。这个时候，沃普乐的警告只会被当成“失败者的嫉妒”或“乌鸦嘴的诅咒。”
可是，危机来的比人们想象的要快。
04 似曾相识的救市
越来越多的骗子公司成立，政府中的有识之士看到巨大的危机。为了挽救摇摇欲坠的金融市场，法律委员会召开会议，解散所有的泡沫公司，总共有104家之多！
据统计，这些泡沫公司一共计划募集3亿英镑的资本。
在政府管制出手的同时，南海公司迎来最后一波暴涨，股价由1720年4月份的400英镑涨到了6月份的890英镑。
很多聪明人意识到股价到顶了，开始见机抛售，了结获利。几天之内，股价跌倒了660英镑。
南海公司的董事们为了保住自己手里的财富，派出大量自己的员工买股票，巨额资金投入后，股价回升到750英镑，但这个价格非常不稳。
8月，有消息称公司董事会主席约翰布朗特和其他董事已经清空自己的股票，情况瞬间变得紧张，股票开始暴跌。
南海公司紧急召开会议，决定联合所有公司员工共度难关，但人们并不买账，几天之内，股价跌到400英镑。
如果股票继续下跌，南海公司将破产，巨额的债务将无法偿还，多方压力之下，英国政府决定救市。
英格兰银行-英国的央行-是救市的主力，1720年9月20号，宣布接受人们以15%的预付金、3%的溢价和5%的利息贷款申购300万股南海公司优先股，并为剩下的85%提供信贷支持。
形势有所稳定，就是时间比较短，只有半天。到了中午，南海公司的股价再也兜不住了，先直线下跌到150英镑，再下跌到135英镑，回到了炒作前的原点。
至此，“我们在8个月内见证了一个伟大的公司的崛起、进步和衰亡。这家公司的繁华鼎盛曾吸引全欧洲的眼球，但当人们发现它的操作手法后，这家公司的奸诈、欺骗、虚无震惊了所有人。”
05 轰然倒塌的结局：贫穷、虚假、腐败
01 贫穷的民众
南海公司最辉煌的时候，人民大众癫狂不已，整个国家也变得腐烂不堪。
那个辉煌的时期，股票投机带来了巨大财富，让踏踏实实工作的人们觉得只要有钱就能有工作地位。
无数平民投入到股票投机之中，泡沫破灭之后，许多人欠债，无数家庭生活在穷困潦倒之中，而且一辈子都没有还清债务。
即使是曾经得意洋洋的股票暴发户们，日子并不好过。
一个傲慢的富人，曾经在得意时给自己的马穿金戴银，后来却只能勉强糊口。他之前的傲慢行径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穷苦和羞辱。
就连伟大的科学家牛顿也未脱身，亏了2万英镑（大约相当于今天的4000万人民币）。事后，牛顿感慨地说：“我能计算出天体运行的轨迹，却难以预料到人们的疯狂。”
02 虚假的董事
财富化为乌有，民怨沸腾，英国的形势变得非常严峻。为了安抚民众的情绪，首要找出犯罪者。
国王责成政府成立调查组，调查南海公司十三位董事的罪行。
议员们也急着对南海公司落井下石，南海公司的董事们几乎成了骗子的代名词，全英国的民众都请求政府重罚这些董事，有人甚至建议效仿古罗马帝国恢复酷刑，将这些董事缝在麻袋里扔进泰晤士河。
公司高层被带上法庭，法庭没收了董事们共计214万英镑的财产。
这些人辉煌时前呼后拥威风无比，而现在却都处于破产之中。
比罚没财产更为痛苦的是人们对他们的侮辱与嘲笑。审判中，曾有一个法官嬉皮笑脸的说给他们留下点财产能够生活，金额暂定为20英镑！
倾家荡产、名誉扫地，这些骗子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过幸运的是，除了罚款，当时并没有相应的法律制裁他们，所以人身都是安全的。
003 腐败的官员
巨大的财富肯定伴随巨大的腐败，尤其是南海公司这么巨大而又这么明显的投机骗局，没有政府官员的帮助不可能发展到如此大的规模。
这些官员，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却侵吞了上千人数百万的财产。
在清查南海公司时，人们发现账册上有一笔125万英镑的募资计划，声称已经售出57万英镑的股票。
其实账目是假的，真正的股票都由南海公司的高层们行贿给了政府官员和相关人士，以求有利于南海公司的法案能够通过。
这些政府官员包括：英国财政部长艾斯拉比爵士79万、秘书长克莱格3万、议员桑德兰伯爵5万、普拉听伯爵3万、斯坦霍普伯爵25万，以及其他近百名大大小小的议员、贵族和官员。
巨大财富的腐蚀，没有人可以幸免。
讽刺的是，虽然罪行昭然，但只有部分官员们被罚没财产和驱逐出议会，更多的人因为贵族身份逃脱了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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