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年轻组
作者 | 渣渣郡
题图来自IMDB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难逃一吸”（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最近，英国FT有则新闻挺有意思。
里面提到，被认为是欧洲最强的黑手党“Ndrangheta -光荣会”正在发行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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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部分网民来说，黑帮发债券是件很有趣的事，听着就有点荒诞。
以至于，当债券和黑手党两个名词第一次碰撞的时候，很多人早已坐好，准备欣赏黑手党没钱的戏，吃大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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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部分国人眼里，黑帮的形象只是法治进行时里的菜市场恶霸影像，是平面而遥远的画像。
黑帮分子的形象也差不多，提起这个词，人们可能最先想到的就是昆山龙哥欺负人被反杀的画面，是个荒诞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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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往的安全生活，让不少网民在观察中国社会人、外国黑帮的时候，都爱用戏谑的角度去审视。
比如，前一阵疫情之下，日本久留米市黑帮和警方趴墙根儿对骂的景象，就在中国成了一种笑话。似乎一时间，全球黑帮都在文明发展中，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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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黑手党发债券并不是因为没钱了，相反，这个行为更加印证了他们的版图正在不断扩大。
下面，就简单跟大家说一下这批黑手党债券的操作细节以及这家黑手党是如何做大的：
首先，黑手党债券并不是因为今年疫情才发债。
FT调查披露，在2015年至2019年的10亿欧元债券中包含黑手党的影子，但没人能说清涉黑比例究竟几何。
它们由光荣会效力的公司提供担保，被欧洲最大的私立银行“Banca Generali -忠利银行”、韩国的一家养老基金之类的大机构购买；其中，安永为这批私募债券提供了咨询服务。
其次，这批债券并不违法。
这些债券由意大利国家公共卫生机构，为那些药厂、丧葬服务到救护车之类的医疗服务的发票创建而成。黑手党通过优惠价格将这些发票给医疗供应商兑现，并将这些债务打包出售。
因此，从本质上来讲，这笔债券合理合法；更重要的是，它由意大利政府背书，信誉度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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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可能就会有人奇怪，这么看债券合理合法有啥问题呢？为啥还有人说这是洗钱呢？
那是因为，意大利黑手党早已控制了医疗体系，他们用这种跟国家信用绑定的方法，将黑手党用暴力和权力获得的好处，漂白。
这批债券的主角“Ndrangheta - 光荣会”的主要活动区域，在意大利南部的Calabria大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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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abria大区有200万人口，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7200美元，是欧洲平均水平的一半，当地失业率高达21.6%；因此，这里不仅是意大利最贫穷的地区，也是欧盟最贫穷的地区之一。
Calabria大区里某小镇的烂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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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Calabria大区有这么一种黑色幽默的说法：“光荣会永远比你的家人先知道你的死讯。”
这则戏言背后，是意大利黑手党对当地殡仪馆、救护车、输血、医疗器械垄断的事实。
回想一下《教父》电影里，开头科里昂和棺材铺老板的对话，你就能意识到马里奥·普佐的深意，感受到黑手党们对医疗相关产业垄断传统的肮脏与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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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会控制Calabria大区医疗行业的操作和时代大背景息息相关，其手段是所有黑帮组织都用过的常规操作，并不复杂。
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意大利国家银行运营困难，黑手党却拥有大量现金。他们借此时机通过提供贷款，来获得缺乏现金流的公司股份。
这种经济衰退的情况，让黑手党经营逆流而上。2009年意大利GDP萎缩了5% ，但有黑手党营业额却提高了约3.7% ，至1350亿欧元。
从此，黑手党就像八爪鱼一样开始将触角伸入意大利的各个角落，其中控制的不仅有企业，更有政客。光荣会就通过和他们的交易，诱导政府调整公共采购调查，方便有黑手党背景的公司顺利中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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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现象广泛存在，以至于意大利南部医疗体系贪污腐败问题极为严重；比如在Calabria大区，医疗占用了80% 的公共资金，但为公民提供出的医疗服务却漏洞重重：
黑手党公司的救护车，无论是刹车、灯、动力装置都不合规，甚至就连专业的救生装置都缺斤少两，不足以应对急症者的紧急状况。
早在2007年，MailOnline就曾报道黑手党的腐败渗透正让意大利医疗体系陷入危殆
更可怕的是，有些时候，这些救护车就是来了也不是送患者去医院，而是送人去地狱。
2017年警方在Catania市逮捕了一名救护员，此人和黑手党勾结，在2012年至2017年犯下12次趁运送病人时机，利用针筒将空气注入静脉，致患者急性栓塞死亡的罪行。其目的，就是将死者家属推荐至黑手党经营的殡仪馆进行仪式，以便获得300欧元的回扣。
一线的医疗从业者并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但声音在这里是被压制的，光荣会强迫当地医疗从业者闭嘴，用暴力极权统治大区内的每一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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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手党的侵蚀之下， Calabria大区的医疗体系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当地医疗水平位居全欧洲最差。居民平均健康年龄52.9岁，而北部毗邻奥地利、较为发达的Bolzano大区的这个数字却是70岁。
黑手党掌控下摇摇欲坠的医疗体系，在今年面对新冠疫情第一波攻势的时候，已经崩溃。
3月14日， Calabria大区出现第一例确诊病例以后，洛克里医院被第一波选为新冠医学中心。但早已被光荣会榨干的医院，不但蚂蚁在楼内乱爬、电梯年久失修，就连CT使了一天也坏了。
崩溃的医疗，让居民愤怒，他们觉得自己已被抛弃，觉得自己是在发达国家纳税却只能“享用”发展中国家医疗服务的可怜人。
Calabria大区的洛克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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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会对Calabria大区的控制力，证明了这家黑手党无论是势力上还是资本运作，都早已从19世纪的土匪进化为欧洲强大的黑帮组织，成为一只恐怖的利维坦。
他们的业务不仅仅是垄断医疗这么单薄。
欧洲刑警组织分析，光荣会控制了欧洲80%的可卡因进口，此外还经营跨境武器走私、敲诈勒索和洗钱业务。保守估计，其年收入超过440亿美元，这一数字超过了所有墨西哥贩毒集团的总和。
有媒体报道，2013年光荣会收入超过753亿美元，相当于麦当劳和德意志银行同年收入的总和，占比当年意大利GDP的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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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面对这头怪兽，并不是放任自流，多次开启反黑风暴，对光荣会展开攻势：
2018年12月5日，欧洲检察官组织与欧洲刑警组织于欧洲多国同步出击。逮捕90名光荣会干部，并遭查获4公吨的古柯碱、140公斤的摇头丸以及200余万欧元的不法现金。
2019年12月19日，意大利联合多国警方再度对光荣会展开打击。拘捕了334名与光荣会相关人士，其中不乏地位显赫的政界人士，包括议员、市长和警方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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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警方的攻势拳拳到肉、招招致命，似乎让人觉得距离黑恶势力的灭亡不远了；但，残酷的事实却是黑手党的生意并未受到影响：
疫情之下，经济萎靡，意大利南部居民生活苦上加苦，光荣会借此时机向穷人提供免费的生活用品、用贷款入股濒临破产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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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帮助不是无偿的，在意大利，接受黑手党的帮助，就意味着和他们纳了投名状——是有代价的，可能是高利贷的利润，也可能是在大选上给黑手党支持的政客贡献选票。
而拒绝回报、拒绝合作甚至是向政府检举的人，等待他们的就是威胁和死亡。这种恐惧的手段，让很多民族噤若寒蝉，担心惹祸上身。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警方的打击并未动摇光荣会和其他黑手党的根基，曾经领导他们像《美国队长》里的九头蛇组织一样，不死不灭。
曾经领导过针对Calabria大区光荣会的打击行动的检察官Gratteri说：“执法或许能消灭80%的黑手党力量，但是要想完全剿灭是不可能的，他们总有办法隐藏起来。”
在打击光荣会之后检察官Gratteri因此遭受无数次死亡威胁，如今必须在严密安保之下才能保证安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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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能让政府绝望，是因为像光荣会这种意大利黑手党组织，早已渗透意大利政治之中，政黑关系盘根错节，难以根除。
19世纪黑手党凭借农业垄断逐渐做大。二战结束后，黑手党凭借在二战期间的反抗行动和现实利益与驻扎美军交好；在那个乱世，听话又有势力的黑手党成为美军管理的帮手，开始逐渐渗透政坛。到了战后，这种实际统治力让政客为了选票不得不与黑手党结盟。
这种媾和，让黑手党的生意越来越大，比如光荣会甚至能通过这种亲密的关系承包政府基建项目，比如高速公路、跨海大桥。
19世纪，英国皇家海军急需柑橘和柠檬治疗官兵败血症，这类水果就成了当时的紧俏商品；据说，当时西西里每公顷的柑橘水果的利润是其他用地平均利润的60倍，黑手党就借由暴力控制垄断岛内的柠檬种植园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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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组织结构上，光荣会要比其他黑手党更为严密。在电影《黑色灵魂》里，你就会发现他们像一个封建帝国：
首先，为了保证对犯罪事业的忠诚，光荣会由家庭组成。每一个光荣会家庭之间都会互相采用联姻的方式，将不同血缘的家族变成亲戚。
其次，是对新晋成员的筛选极为严格。如果你不是黑手党后裔，是个外姓人，那么就得携全家进入组织，并以家庭为单位上缴贡献金。
在这种管理模式下，光荣会的成员成了利益共同体，口风极严；为了进一步保证纪律，甚至成立了巡查委员会，专门处理违反组织条例或背叛组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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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组织架构中，最小的组织是“'ndrina - 家庭”，由7个有亲戚关系的成员组成；在当地成员达到50以上会成立地区支部，并冠以locale的称谓，他们会在地方编制大网，逐渐垄断当地生意。
组织内成员最低级的是战士，被要求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他们的晋升目标是指挥官，指挥官共分四级，达到Padrino这一级别，就可以参选光荣会的最高领导人的组内竞选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光荣会的统治俨然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国，成了意大利境内国中国。
光荣会组织结构
在旅游攻略里，被光荣会严重渗透的Calabria大区的景观和美食，在旅游编辑眼里是“惊艳而伟大”的，甚至当地的黑手党文化都被视作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
游客爱来这玩，爱吃这里的辣香肠，爱喝这里的古早味红酒；没人能说清这些美食的原材料，有多少来自黑手党产业园。或许，就像投资公司的商务人士不在乎债券到底从何而来那般，无所谓吧。
图片来源：Ionley Planet
这感觉，让我想起了之前一句挺有意思的话：
死在家门口的松鼠，远比远在大陆另一端遭受凌迟的人，更值得你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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