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曾在《蝶恋花》里提到一句话,叫“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词句在控诉时间的无情,在悄然无息的岁月里:天生丽质成了人老珠黄,雕花镂景的铜镜也映上了树木的枯荣。
对于美好事物的撒手人寰,仿佛能做的只有触景伤怀。
可败给岁月的哪里只单单是容颜,还有那些曾经珍视的一切,到头来发现早已离自己那么远。
17年寒假回家过春节,临近除夕的时候母亲才放假。
她回来的前几天,我那边开始飘落久违的冬雪。
虽然我是一个北方的孩子,但对于雪还是很兴奋。
落雪的那些天,我总会找借口出去走走。比如买把挂面非去一公里外的菜市场不可,其实楼下就有超市。
一路上的雪是新奇的,行人很少,仅有几个单纯的中学生在雪地里走着。他们不肯穿厚重的棉服,为了御寒只好将衣领竖起来减少冷风侵入。
一来二去,冬雪给了热爱它的人一个皮皮的回报,伤风感冒。
那些天,只有还放寒暑假的我孤单地窝在沙发上。因为懒惰,不肯去好好吃饭;因为怕苦,不肯去好好吃药。整日躺在沙发上,感受着感冒带给身体的酸痛与带给思维的清醒。
每每罹患疾病,人们才有时间和机会去感受生命就在体内的真实,然后感激或庆幸自己病的并不重,仍有寻欢作乐的以后。
说实话,我一直是在等母亲来,这样我依旧是被人珍爱的孩子,总有一个可以嘘寒问暖的人守候在身旁,成为彼此的被需要。
哪怕就是简单的坐着,不说什么,也总比一个人的强。
早晨通过电话,得知母亲下午就要回来。从她的语气里得知,她带了许多东西,包括给我的枣夹核桃以及小礼物。
我没有告诉她我得了感冒,加之两三天没有好好吃饭已经走起路来飘飘然了。
我提前等在车站里,嫌里面的空气粘稠就出去在雪地里踢踏新雪。
时间简简单单地过去,它丝毫不会体查到人们迫于见面的焦虑,更加不会同情。
手指触及薄雪,瞬间刺骨的冰凉由掌心的纹路收集,然后传至五腑六脏。那一刻头脑的昏沉变得薄稀,母亲一定会被感动的,曾有人冒着飞雪忍着肌肉酸痛乃至饥饿为她等在寒风里。
天色开始阴沉,一场风雪又在天边酝酿起来。
我褐色的棉衣上积满了雪,呼出的气息森森然地从鼻腔口蔓延,回归到更辽阔的氧氮混合世界里去,它们显然在我逼仄的肺泡里呆腻了。
我把自己感动了,临近除夕的冰天雪地里,我殷勤地站在雪花纷飞的车站门口,翘首以盼我付与了全部思念的人的身影。暮色与雪色之间,她是我爱过的第三种绝色。
四个月的离别不算太久,每一场离别的刻骨铭心久而久之就把人心磨得迟钝,助长了冷漠滋生的苗头。我不愿离别被误认为理所应当,亦或者不过如此,即使生活所迫也不应当是这样。
“阅尽千帆皆不是”的失落大抵就是这样:仿佛看见了她走向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可当人流散尽,她依旧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所有的所有,不过是自己因为思念幻想出来的罢了。
重逢就是这样,你脑海中出现过她千千万万种出场方式,但当她真正走向你的那一刻,早已是那千千万万种以外的熟悉。
我接过她背着的登山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很沉。
背包粘着她的体温,辗转到我的背上,温暖了我。
我竟然略感失落,因为母亲没有察觉到我的贴心,我是冒着大雪等了她很久啊,并且还发着烧。
但我没有流露出什么,我挽着她的臂膀与她并排走,努力颠簸着自己的脚步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我不是想她接过我背上那个沉重的背包,我只是想让她发觉,她的女儿生病了,或许不严重但快要超过她能承受的极限了。我只是想要她知道,总有人愿在风雪里等她、把她放在心上,她没有白白爱过什么人、依旧是我心中的女王。
可她竟然不懂。我怕她以为,一旦我长大有了自己的生活她就会不可避免的变得孤单。
她为我操劳了大半生,又被我忽视了多少,也未曾对我失望。
回来的路上因为积雪我们走走停停,我忽然发现长大和老去一样的使人触目惊心。
显然,母亲俨然认为我已经长大了,应该体味到了生活的艰辛和美满,我应该学会了温暖别人和坦然接受一切的心态,而不是像小孩子一样一味地向人索取温暖和刻意忽视不爱的一切。
在她的眼里我已然是一个大人,和她有了平等的所有,包括付出时的无怨无悔与被忽视时的恬淡风轻。。
踏进小区的那一脚后,叫喧了一路的胃终于与我短兵相接,辛辣的腹中积攒物被顷刻呕吐出来,它终于老实了。
母亲娴熟地抹去我嘴角的残液,没有丝毫嫌弃,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终究没有让她接过我背上的背包,我与她相处的日子越来越有限,这一刻为她背起的背包不忍心再放下。
她没有流露出我所期望的感动,也没有抚摸着我的头夸赞我。但我知道当她看见我出现的那一刻,起码是没有失望的。
这就足够了,这一生能叫多少人不为自己感到失望呢。
随着岁月的流逝,起初那点想要赢得母亲注目的虚荣心也败给了岁月。
过于细腻的心思,或因无法言语或因无人体己,到头来也只感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