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底层贫瘠》传送门（未完结）
“我叫栾长舟，我是J钢六厂的副工段长，主要工作就是配合段长和车间主任安排生产。”
栾长舟此时满身大汗，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衣裤，连自己都可以嗅到一股汗水味顺着衣领一股股的冒出来。北京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虽然只是六月，外面却已经像是在下火。写字楼里的空调吹得凶猛，令他的体温快速的下降着。虽然在门口已经揩净了脸，但是汗水仍从他侧颊流下，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慢慢干涸，留一道浅浅的盐晶。
坐在他前面的前台小姐，睁圆了眼睛看着这位风尘仆仆的访客。她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句，“请问有什么事情？”之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唐突的回复。她快速的思考着，如何同他调整到一个频道上，好让对话继续下去。
“我，呃……”僵了一会儿的栾长舟，先开了口。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肩头斜挎着的公文包。掏出了一包档案袋，里面装的是一打装订得工工整整的打印纸——是他用厂里办公室小王的打印机偷偷打印下来的他的作品。
三天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栾长舟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有着甜美声音的姑娘。
“请问，你是《荒城颓客》的作者么？”
栾长舟登时紧张了起来，这是一篇他在这半年来断断续续写的小说。技工学校毕业的他一直梦想着能当一名作家，可是当年，他爹以一句，“你没有当作家的天赋。”就断言了他的前程。并托着隔壁邻居吴老六的三叔——J城钢厂一名工段长，一顿酒后的承诺，把他送上了J钢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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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当他看着他爹拿起J钢技校的录取通知书一脸的喜悦时，懵懂年纪的他就把成为作家的痴梦放下了。从他的中考成绩下来后，他家里面就一直充斥着焦虑无措的氛围，他爹时不时的一边喝着两块五的J城老窖，一边满口骂咒。骂完老张，骂老李，骂着骂着看一眼坐在屋里看着电视的栾长舟，吼上几句，“妈的，就知道看电视，你小子要是多考上几分能这么费劲吗？看你以后没班上，谁养活你。等你十八岁，就给老子滚蛋。”每当这个时候栾长舟的老爹总会愤然站起，然后用被廉价白酒染红的眼睛瞪着他，挥起拳头高呼几声，“自食其力，自食其力！”接着，醉倒。
紧张的时光压得栾长舟透不过气来，终于这一纸文书让他看到老爹脸上泛出的笑意。这是他爹数十个不眠长夜换来的精思熟虑，是他爹十数次委曲逢迎换来机会，也是他爹十数次宴筵请送换来的承诺。事情办成之后的父亲满心愉悦，还特地把亲朋好友会于一席。并把三叔也请来，列坐席首，让栾长舟拜师。
席毕，如同傀儡一般被父亲支使的栾长舟把“师父”送出门口。回来时亲耳听到正在打包饭菜的二婶一边往自家饭盒里夹着肘子，烩鱼，一边嘟囔，“这算什么事儿，不就考了破技校吗，还至于摆席。”二叔，拐了她一下，板起脸，小声喝责：“娘们家家的，小气劲儿。回家嘚巴去。”而他后来在那天的礼账上看到了，那条被划掉的，二叔家：二十元，以及后面补上的，二叔家：五十元。也就明白了二婶为什么会生气。
这一晃二十年，栾长舟已经恍惚间人介中年。他的这个梦，依稀未灭。尽管百十余次的投稿皆如泥牛入海，却仍旧让他痴迷着。直到有一天，蹲在早市书摊边的他，打开了本老板极力推荐的当红小说《那个“丈夫”送她上婚床》，顿时令他心灰意冷。如今的小说，文学在他看来已经不大懂了。从那天起，他知道，该醒了。
一年前，他的女儿小小上高中住校去了，家里唯一那台的老旧的电脑成了栾长舟的用品。
这台高配版的“学习机”是四年前女儿升初中时他借钱给孩子买来的奖励。女儿是个好孩子，努力上进，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用小小妈妈的话讲就是，百分百的做到了“可千万不要随了爹。”这话虽然听来刺耳，可是看到女儿的成绩，栾长舟的心里，除了蜜就是糖。心中默默念道：“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啊！”
女儿离开了家，总让他感到些许的清寂。在一个沉寂平常的初秋夜晚，栾长舟觉得没有睡意，枕边的妻子已经鼾声款款，他起身走出睡房，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女儿的电脑。WindowsXP的启动时间真长啊！随着硬盘呼呼啦啦的噪响，系统终于现出了主屏。满屏幕的图标，都是女儿的学习软件，栾长舟划动着鼠标不知道应该点哪儿。屏幕的下方是他老婆新装上的QQ游戏，他把鼠标移到那里，晃动着，却没有双击。这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标明了“作文”两个字的文件夹上。栾长舟点了进去。女儿真努力啊。这个文件夹中至少有不下两百篇小小写的作文。
他点开了第一篇。文件打开后，标题是《我的爸爸》。作为一名技工，他早早的就被剥夺指导女儿功课的权力，用他老婆的话说：“那些补课的老师哪个不比你强！”
栾长舟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儿的这篇作文，笔力十分稚嫩，应该是女儿刚上初中时的作文。这样的作文一般只要求八百字，可是女儿却写下了一千三四百。虽然纪录的都是儿时的琐事，栾长舟却看得心中暖暖的。接着他又点开了第二篇……
寂寥的长夜，在他一篇篇的阅览下消逝。栾长舟却看得越来越投入。女儿写得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时，他突然发现有段辞句不是很好，他把鼠标点在修改处打开输入法斟酌一番敲下了几行文字。又反反复复把通篇梳理好，点下保存键。啊，心足意满。忽然，想起，这些统统都是女儿上高中以前的作文啊，改了又有什么用呢，不由得苦笑起来。
“豆浆~~豆脑~~！”窗外一声张大爷嘹亮的叫卖声，把栾长舟拉出女儿的作文来。这个老张头，天天六点钟准时就会出现在小区门口，用他略带沙哑的嗓子呼喝起来。
“开门干什么？！”睡房里的女人忽地叫嚷起来，“这大冷天的，起这么早，还不关门！”说着，女人起来，狠狠的把门关上。“嗵！”门板撞击着门框，又缓缓的弹开。女人已经埋在被窝里继续睡去。栾长舟把那篇已经打开的作文看完，退出了软件，记下了篇号，“126”。
那扇门一入冬就会关不严，平时都会在门缝掖上一叠纸，昨晚栾长舟出来时只是随手带上，忘了这个机关。他轻声走过去，掩上门。听女人在里面说，“买点豆腐脑油条吧。”
早餐买了回来，栾长舟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碗豆腐脑，把妻子的一份放在蒸锅里，锅里还有半锅热水，自是凉不了。走进睡房，把自己的被子叠整齐放在女人倦卷的身体旁，从衣柜里拣出衣裳穿好。又把刚刚那锅热水舀出灌了来微热的水袋塞进妻子的被窝。
“谢谢，”女人迷迷糊糊的说道，“要上班了么？这么早？”
“已经不早了，”栾长舟应道，“你也快点起来吧，别迟到了。”
“哦，我再睡一会儿，你……”女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别……忘……，吃点早餐。”
“不是买了豆腐脑和油条了么？我已经吃过了，你的在锅里。”
“哦……，你想吃豆腐脑啦？”
“……是你叫我买的。”
“哦……，我说的么？我不知道了，你走吧，拜拜老公。”
“好了，别忘了啊。现在七点半，你别睡过了。”栾长舟叮嘱着，女人已经没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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