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桶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帮妈妈干活。

妈妈年轻时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右半身瘫痪了。右眼模糊不清、右手无法抓握、右腿不能自主行走。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妈妈依然能够切菜、做饭、洗衣服。

由于在我记事起妈妈就是这样，导致我形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观念，就是我妈妈没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她只是脚跛了一点，只是大多数都是右撇子，而我妈妈是左撇子这么简单。

所以，那个时候的妈妈，总是一个人倒泔水桶。

01.

提了泔水桶的她，脚步声会比平时更大，你可以听到她“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厨房移到屋门口，然后停了一下，紧接着是她用不太灵活的右手勾住纱网门的把手打开门的“吱呀”声，这时原本间隔时间较缓慢的脚步声，开始变得急促而短小，“戳哒”“戳哒”的，那是她在一点点挪动脚步，以在狭窄的门口和凸起的门槛上向外周转，等脚步声停了，那就是她成功出门了。

这时纱网门又缓缓的“吱呀”一声，再“碰”的被关紧。

不算完，她还要经过小院。“踢踏”着走过小院，再安静的走下两级台阶。再小走几步，她就可以开大门了。

我们家的大门是用一条条木板斜着拼接成的。又刷上了油亮均匀的黑漆，在那个铁门还很少的年代，这个大门，我认为是相当好看了。

“嘎悠——”一声长响，我知道妈妈开大门了。脚步磨在土沙路上和磨在屋里的水泥地上是两种声音，所以那个时候妈妈的脚步声是闷着的。她“戳，戳——”的走出大门，将泔水桶向前一横，脏水便倒进了门口下的脏水沟里，顺着高矮的地势流淌下去。

回来的路途，因为桶的重量减轻，妈妈的脚步也轻了一些。此时拎水桶的手无需用力，妈妈就会把这空了的泔水桶挂在不能抓握的右手虎口处，右手拇指用仅有的力气，紧紧的夹着桶把手。

脚步轻了，也腾出了更好用的左手，没一会儿，她就进了屋。

02.

长大了，稍微懂事了点，知道抢着帮妈妈倒泔水桶了。

甩着胳膊提着肩膀一路憋着气，脏水一股脑从泔水桶里倒出去的瞬间就好像是自己憋了好久的尿终于排出去了一样的舒畅。

但我终究不是真心想要干活的，或许这世上真心想干的事情不多，只是大多数人认清了事实，不干没办法。

于是妈妈从不主动叫我，她也还是经常一个人“踢踏”“踢踏”得倒着泔水桶。

03.

直到后来妈妈彻底拎不了泔水桶了。

常年左右用力不均的劳作，导致她腰肌劳损，并患上了非常严重的腰椎病。

跛着脚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扭到腰，只是“坐下”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也要慢慢、再慢慢，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听到她腰椎传出来的“咔咔”声，紧接着就是妈妈下意识的“哎呦”。

这时，倒泔水桶成了我在家里必做的事情之一，必须要时刻注意水什么时候满，要时时刻刻让妈妈方便使用。

我这次用右手拎泔水桶，下次就有意识的用左手拎，好像是暗中指引自己不要成为妈妈的样子。但是，转念又一想，妈妈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没有灵活的另一只手和另一条腿可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