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七泽
1 最有希望的又一年
CRE的S7,大概是用解说的三句话就可以概括的。
“CRE成功突围,进入小组赛!”
“恭喜CRE进入八强!”
“……很遗憾的是,CRE止步八强,是LPL第一支被淘汰的队伍。”
时珣摘下耳机,现场热烈的声浪像是头顶巨钟被撞响,汹涌着灌进他的头脑,他甚至还有一点茫然。
又是一年。
他的,他们的S7结束了。
他怔怔地看着台下密集的点点灯光,转头是队友们沉默着收拾外设的样子。江未迟的动作非常利落,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淡。
搭档的这几年,这个表情绝大部分时间都这样镶嵌在江未迟脸上,时珣有的时候会觉得江未迟的脸可能已经僵住了。
然后他僵着脸的辅助就过来帮他收拾外设,青轴的键盘被江未迟抓起来,两声脆响。江未迟垂着眼帘,没有叹气,没有情绪起伏,只是一点点长时间比赛后的疲倦。
他把鼠标垫卷好,然后轻轻开口,像是此前每一年告别S赛舞台一样,“明年再来。”
时珣忍不住伸手覆住了他的指尖。
一瞬间想去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温度,连他都觉得难熬的事情,为什么江未迟还能这样无动于衷,还是说痛苦已经掩藏得太深,如何搅动,都不会再过不去。
江未迟会错了意。
他试探着把手掌翻过来,握住了时珣的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把时珣拉过来抱住了。
“你不要哭。”江未迟说。
时珣闭了闭眼睛,场下的灯牌晕成一个个光圈。他看着逐渐变得模糊遥远的观众席,把那句几乎忍不住的叹息生生咽回去。
他想说,“没有什么明年了。”
只是一时间江未迟身上的热度,幻听中仿佛让喧闹的欢呼都失色的心跳声,知觉回流传导的让他几乎站不稳的痛感都一起扼住他的喉咙。
于是他只是无言地攥紧了江未迟的队服。
江未迟顿了一下,小心地把手臂收紧一些。
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地拥抱时珣,可惜不是赢。他还是没能帮时珣拿到冠军,甚至这一年在八强就迎来了尾声。
他把两个人的外设包都挂在右肩,拉着他的adc跟在队友后面向选手通道走,对面LCK的队伍KEE已经走上去准备赛后采访了。
只是走到通道入口,时珣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赛场。交错着垂落的金色灯光像是纷纷扬扬的雪,飘下来,落在他眼中,融化成一泓沉默的光。
这个舞台从未属于失败者,而时珣或者说CRE,从S2到S7,没有捧起过那座奖杯。
曾经时珣是会在世界赛的舞台上找到归属感的,只是一种说出来都会被嘲异想天开的模糊感觉,他总会站在那里,他就应该在这里比赛。
可是这些年来,登高跌重,巅峰谷底,他都没有能够将沉甸甸的热切捧回来过。有时候被喷得多了,也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大概是真的不配赢。
站在这里回望能看到什么呢,并没有与之匹配的荣耀用来告别。
只不过是黯然退场而已,不值得惋惜或者挽留。
江未迟察觉到,转身看过去。他的心口涨得难过。
大脑制造出来的虚假酸痛感让他不由握紧了拳。
时珣的神情让他难过又不安,好像他永远都不能站到时珣身边去,不能看到时珣看到的东西,不能理解,也不配做他的支撑。
打职业的日子,一天一天那么漫长,一个赛季一个赛季又那么短暂。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会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投身到这样的生活中去,直到时珣对他说,来做我的辅助吧。
他竟然也就来了,签合同的时候才知道CRE的全称是什么,但也没有很在意。
他记得最清晰的,是凑过来帮他看条款的男孩子,身上淡淡的中药味道。
闻起来很痛。江未迟当时想。
而现在,那些缭绕的痛楚似乎已经变得平常,只有他才觉得难以消受,甚至时珣自己都没有那么在乎。
他的ad在长时间的比赛过后很难站得挺拔,有时候修长漂亮的手会红肿得让他不敢看。而时珣现在就站在那里,看着已经和他们无关的舞台,背脊弯出一个熟悉的细小弧度。
江未迟的感觉混杂成一团,填塞了他的喉咙。毫无波澜的神情破碎了一点,被他的眼泪冲下了细碎的壳。
反倒是时珣先回过神来。
他觉得自己走得不稳,脚下深深浅浅用不好力,腰背痛得厉害,但这么多人在看着,还有跟在一旁的镜头,他只能努力走得好一些。
他走到江未迟旁边,伸出手在江未迟后颈拍了拍,“走了,小辅助。”
整个LPL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江未迟。
而江未迟本人认为这是一个不容别人分享的,属于时珣的亲昵称呼。连同时珣习惯性地拍他后颈,都日久到让他熟悉了时珣右手掌心的触感。
他沉默地点点头,很自然地“勾肩搭背”,让时珣借力,不至于走得太辛苦。
走到休息室,时珣立刻就被围起来了。
队医、心理辅导师、教练,每一个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他揽在臂弯里的人,他也就放开手,坐到时珣旁边。
队友都各自沉默,输掉世界赛意味着一个赛季的彻底结束,这种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当作平常。
当然还会有无尽的谩骂,要被喷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没有定论。毕竟即使赢了也会被喷成混子玩成梗,输了自然是坠机诅咒和撕扯的分锅大戏。
其实漩涡中心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戏,只是沉默罢了。
电子竞技,谁能确定地说自己是最强的就不会输?
也因为这样无法量化的标准和难以预测的结局,让职业选手更加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在告别世界赛舞台的时候,没有人比他们更难过。而参与电竞观赛几乎没有门槛,职业选手的工作和生活,比赛都呈现在观众眼前,而那些背后的日日夜夜、痛苦和努力,在输掉的时候仿佛不值一提。
或者说,越是努力而没有成绩,也会被骂成魔咒或者毒瘤。
时珣和江未迟,乃至CRE的世界赛魔咒,在S7依然没有被打破。
即使时珣还是强得让所有人忌惮,但英雄联盟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被喷的最多的是他,而连带的,江未迟也自然是废物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睿智辅助。
喷人的时候也就不用提这不是一个人的游戏了,“TimeStone这b就是毒瘤没人反对吧”就完事儿了。
时珣的id很简单,基本是名字的对译,“珣嘛,玉,玉就是石头呗,也没什么区别。”
“哎,你们这群没文化的别搞我啊,查了好久词典呢。”
结果最后叫着叫着这个有点长的id就成了“二十”,简单易懂。
只有江未迟才到现在还固执地叫他的名字,“时珣,还很疼吗?”
打野林风来性格很沉稳,虽然年纪和下路两个差不多,但日常总是被叫成“林妹妹”。
只见林妹妹叹了口气,说道:“二十的伤病真的是个问题,我看着都疼得不行。”
“锅有各路嘴强王者帮咱们分呢,咱们准备游回去吧。”
上单Soda脑回路清奇地活跃气氛,大家并没有心情接茬。
“也就这一晚上会被喷出银河系吧,明天还不是NEA和LN专场。我们也会被拎出来嘲就是了,还不习惯吗兄弟们?”段秋声翻个白眼,“不要丧气,我这个石锤菜b中单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就不要丧了吧。”
最终气氛还是无限地沉落下去,自嘲之后的痛苦、无奈,还有茫然,这才是现实。
休息了一会儿,医生和教练觉得时珣的状态好了些,才组织大家离开比赛场馆。
S7在中国举办,倒是省去了之后的舟车劳顿,他们只要从武汉飞回杭州基地就可以了。最难走的不过是从场馆门口到大巴车的一段路。
长枪短炮,粉丝的呼喊和哭声,混乱的夜色和灯火。江未迟时常觉得这种时候像是曝光过度的猴戏舞台,他们要尽可能地展示出自己的悲痛,还要控制着不能司马脸,有时候哭也是不被允许的。
凭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围观”他们的人又做了什么?这种问题永远找不到答案。
他不管周围的闪光灯和声音,执意拉着时珣的手臂,安静沉默又面无表情地走过这段路。时珣已经那么痛那么难过,江未迟觉得他不必再为任何人表演任何情绪。
终于坐进车里,时珣先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弓起背脊,把脸埋在掌心。
闪光灯和摄像头又是劈里啪啦一阵乱闪。粉丝喊着,“二十你不要灰心!你别放弃,时珣!”
江未迟从一旁的袋子里取出时珣的支撑靠枕,稍稍用力示意时珣配合他动作,把靠枕安置好。然后他想了想,把自己的队服外套脱下来,折成合适的厚度垫在座椅靠背上,让时珣能够放松一点。
大巴车终于缓慢启动,从红蓝的投影和灯光中溶进深重的夜色。
时珣被江未迟拉到肩膀上靠着,他也就从了。
窗外不断拖着尾巴晃过的灯光一闪一闪地扫过他的脸,长长的眼睫垂落阴影,和隐约可见的黑眼圈混在一起。
他想起今年一直在说的,“LPL无弱旅”,好像从S6夺冠之后,LPL就一劳永逸地获得了永续希望buff。
即便NEA的冠军中野River和Lighting都在S7春季赛后退役了,也没有打破“最有希望的又一年”的预言。
职业选手们或多或少受到了点影响,时珣却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赛季。荣耀和实力终究是属于获得胜利的队伍,这种竞技环境之下,时珣当然不可能会与有荣焉。
而现在,他眼中不怎么好的又一年也匆忙结束了。
他终于走到了这个节点,或者说,一个终点。
他的伤病已经无法再拖延了,何况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透支消耗。
时珣闭上眼睛,觉得眼眶发热,烧得他好像要掉下眼泪来。
他要怎么告别,又如何承受这场告别呢。
2 回城
飞机起飞之前,江未迟登上自己的微博小号,果然铺天盖地都是“CRE输了”和“TimeStone”。
他觉得有点难受,还有找不到来由的不知所措。
没忍住点进热搜翻了翻,看到好多时珣在赛场的照片和动图,当然还有永恒的背景板,他本人。
从一条九图微博里发现了他没见过的照片,大概是带着大炮的粉丝拍的,时珣赛前连接外设的样子。他正弯腰把咖啡放到时珣比赛席上,偏头凑在时珣旁边说话。
这张角度很好,时珣看起来一点都不沧桑,是原原本本的小清秀。
江未迟忍不住拇指摁着图左右晃晃,然后保存了图片。就算不带着他对时珣三米厚的滤镜,他也觉得时珣是好看的。
关上屏,江未迟俯身给时珣扣好安全带。时珣因为不方便动作,扯了个有些歉意的笑出来。
江未迟戴上耳机,想了想,分给了时珣一只。时珣没有拒绝,耳机里流淌出舒缓的白噪音。他闭上眼睛,听到耳机线细小的摩擦声。这还是他们最开始组成下路的那个赛季,拿了奖金,他买给江未迟的礼物。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些过时了,只是被江未迟保养得很好,并不显得多么寒酸。
随着细细簌簌声音的停止,时珣感觉到江未迟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很轻,像是稍稍用力就会碰痛他一样小心。他条件反射地睁眼去看江未迟,面瘫的辅助刚好做贼心虚地闭上眼睛,好像无事发生过。
时珣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让手停留在原处。
回到基地已经是凌晨。离开的这些天,仿佛有些漫长,基地清清冷冷,变得有一点陌生。只是他们每个人都希望,离开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
推开门,所有留守的英雄联盟分部的工作人员都没有睡,有些还红着眼睛,捧着花站在门口。
“欢迎回家。”老板捧着一束花从后面走过来,和时珣拥抱。
没有说更多的,每个选手都拿到了花束,获得了一句温暖问候。只是时珣觉得纪临兮拍他肩膀的时候,好像是山压下来,让他无法抬头。
这些年都被纪临兮信任着,无论是怎样的舆论,不管是他经历的什么样的低谷。只是纪临兮和他自己两个,大概是最了解他伤病状况的人了。
纪临兮没有提以后,作为商人,让时珣退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大可以拿着合同逼迫时珣,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多年下来他们更像朋友,他不会牺牲时珣的健康,这不是能够挺过去而且没有严重后果的伤病。
所以他只是等着时珣说出来。而不说“明年我们继续加油”算是一点慈悲和温柔,让他的老朋友离开赛场可以不必再添一层难过。
“老板来了,接下来就不用我说了吧?”苏打拍手。
纪临兮笑了,“成,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
众人强打精神,浩浩荡荡奔着酒店去了。
一夜的吃喝玩乐仿佛是发泄,没有人提以后,更没有人展望下个赛季。都不是新人了,多多少少这群小年轻也都知道考虑事情了。
马上就会进入转会期,他们这种老牌强队的选手会接到无数的消息来接洽。为了自己的前途、首发乃至高光,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会因为给自己谋出路而被诟病。再也不是最开始,时珣的队友转会被骂成“N姓家奴”的那两年。
时珣晃着杯子里的香槟,给他眼中也铺上一层柔软颜色。队友们都笑闹成了一团,江未迟坐在旁边,没人敢来gank,时珣回想着从前的那些年,觉得自己陪着这个圈子走得够久了,也算是看着电竞一步一步走向规范化,越来越被人接受。
是应该知足,还是遗憾不能参与更多?时珣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手里一轻,是江未迟拿走了他的酒杯。
小辅助的眼神居然能看出一点笑意,然后时珣就真的看到江未迟笑了笑,“少喝酒。”
说着,江未迟仰头把香槟都倒进了自己嘴里。
彳亍口巴。时珣伸手想拿一听肥宅快乐水,看到江未迟皱眉,马上碰到罐子的时候急速转向,被迫健康饮食,倒了杯鲜榨果汁。
江未迟又恢复生人勿近的脸,毫无感情地揉了揉时珣的头发,“乖。”
时珣:……
他抿了一口果汁,表现出夸张的诚恳,“你看,我特乖。”
这群平时训练到四五点的夜猫子终于在天亮回巢休息,一个个脸色惨白得像照了阳光的吸血鬼,仿佛下一秒就要伴着吱吱的声音散发出被灼伤烧焦的味道。
自然而然,这群家伙把之后的观赛和结果都抛到脑后,先睡再说。
江未迟醒过来的时候有点懵,夕阳洒在他的枕头上,淋了他满头满脸。宿醉的头疼和刺眼的光让他呻吟着又倒回床上,他下意识地在床头柜摸烟盒,却摸了个空。
江未迟皱着眼睛看过去,发现时珣的被子还团在床上,人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晃着起身刷牙洗脸,把两个人的床都整理好,窗外已然暮色四合。披上外套,想了想,他抓起床头抽屉里的薄荷糖塞进口袋。
路过餐厅,几个队友都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里吃外卖。见到江未迟下楼,纷纷招手让他加入队伍。于是江未迟去吃了点炸鸡,顺了杯奶茶,缓过气来就晃悠着去找他的adc。
基地后面有片活动区域,转过隔断,江未迟就看到一点橙红色火光。
……其实他是先听见时珣咳嗽的。
果不其然,时珣正杵在乒乓球台旁边抽烟。说是抽烟也不准确,他是在持续地被烟呛到……时珣从来没有学会过抽烟这项技能。
江未迟很无奈,他走过去,时珣听到声音,抬头对他笑了笑。
他把还燃着的烟从时珣手指间抽出来,叼在自己唇间,吸了一口,吐出来飘散的烟雾边缘蹭在时珣脸上,还有点旖旎。
“不会抽烟就不要抽。”江未迟没什么语气。
时珣突然脸薄,也不接茬,就偷换概念:“不能抽你的烟吗?”
江未迟可耻地沉默了几秒。他深吸一口烟,轻声说,“能啊。”
时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烟草味道包裹,吞进了一些烟味和江未迟的话音,“你尝尝。”
被吻了。
感受到江未迟口中的薄荷、烟草、甜味混合起来的味道,时珣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江未迟吻住了。
缭绕的烟丝从唇角溢出厮磨,竟然有些缠绵。
时珣想推开他,又把手放下。
感觉起来不是不奇怪,但是也没有厌恶。一个房间里住了六年多,所有的排斥都不存在的。只是接吻,他们都实在生涩,他紧张地绷紧唇齿,心里却软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去想,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无多。不必说如此贴近,就是简单的一同比赛,赛后偶尔的拥抱都不会再有了。
纵容江未迟一回又能怎么样呢。
多添上这一点难以释怀和给江未迟留下永远的遗憾,大概还是前者更好些吧。毕竟难以释怀的东西总能释怀的,而遗憾永远都在。
他试探着把手不着力地放在江未迟背上,松开已经有些酸痛的下颌。
不过是一线缝隙。
江未迟读懂了时珣的默许,他更用力地贴近,把时珣抵在乒乓球台上。
他想了这么久,接受了自己没有希望却不会消散的爱慕,终于尝到了时珣的味道。他喜欢的男孩子和想象中一样,泛着一点清苦的淡薄味道。
平心而论,他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只是眼下他一瞬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不必想以后。这确实是时珣一时的允许,也许算作事故也没问题,可是到底是给了他了。
江未迟被这种想法所刺激,像是最初望向伊甸园那个甘美的苹果,侵占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
躁动让他扯松自己的衣领,与时珣额头相抵,从衣领后摸进时珣的肩背。时珣被他的手冷得抖了一下,换来江未迟在肩膀上吮吸的吻痕。
时珣感受到紧贴着他的江未迟有些情动,像是炙热的火烧灼上来,半硬不软的东西蹭着他的。
这实在是有点太过了,时珣拍拍江未迟的后颈,想让他停下来,可惜江未迟难得不与他默契,又舔舔他耳后,这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来。
时珣被江未迟没什么波澜的眼神盯得发慌。盯人的那个露出一点犹豫神情,继而舔了下唇。
还没等时珣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江未迟就蹲跪了下去,扯时珣的裤子。时珣愣了一下,然后觉得这个姿势,江未迟是要给他……
这可真的要糟糕了。
时珣赶紧抓着后脖子给人拎开,手上又推了一把,“哎哎哎,别得意忘形了,小辅助。”
江未迟顺着劲儿坐在地上,旁边是已经熄灭的烟尾,“你给我能怎么样啊?”
他难得露出一些委屈巴巴的神情,这让时珣有了点莫名的歉疚感。时珣立刻挥散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转身往室内走,“多没意思吧,我不能这么对你。回去吧,走啊。”
江未迟被时珣扯起来了,忍了忍,还是小声bb,“你就当作被我强了不行吗?”
时珣习惯性地扇他后颈,一边给他拍裤子上沾到的土,一边说:“那更不行了,想什么呢。”
江未迟是gay这事儿,时珣早就知道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概念,刚打职业才十四岁多一点,那时候各种社交平台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起码达不到如今信息爆炸的氛围。到成为职业选手两年后,开始和江未迟搭档的时候为止,他了解到的也只有“gay就是男生喜欢男生”以及他自己在粉丝眼中好像有很多“男朋友”。
刚开始他也理解不了喊着奇怪id组合的粉丝,两个网瘾少年,天天嘴上互透对方亲友八百遍,对方什么样都见过了,对于被凑成一对这事儿,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后来时珣就觉得,一个人什么样,他游戏打得好不好,训练认不认真,人品行不行,这些都和所谓的性取向,也就是喜欢什么性别的人,没什么关系。
乃至江未迟意外和他出柜了,他还很淡定,“性别吧,有什么啊,我觉得追究到底,不就还是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意外地想得还挺透彻。
事情原本应该是个比较糟糕的走向,也许还能写个恩断义绝的剧本,硬生生被时珣给掰回来了。
至于时珣知道江未迟喜欢的是他,还是受到一点惊吓的,天长日久的,现在早已经随风飘散。
所以江未迟gank他,他也不太意外。
自己也是个男人,太了解彼此都是什么样的了。
当然他也明白,求而不得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这么多年的世界赛,还有什么参悟不透的。
“走了。”时珣揽着江未迟的肩,“去看LN的比赛了。”
“你是不是想看你的执执。”江未迟毫无起伏的声线让时珣感觉怪好笑的。
“你不想看你的宣宣?”时珣顺着讲骚话,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来,“我给你订了礼物。”
“礼物?庆祝久违的八强?”
“……你说人话啊江未迟!”
3 AllStar with you
LN和NEA都止步四强,LPL的世界赛又结束了。
时珣和江未迟也没有心情去鸟巢看决赛,只窝在基地吃吃睡睡,安详得仿佛两个老年人。
CRE已经进入了假期状态,队员们懒懒散散地混在基地里,开始恶补直播时间。
基本都是吃播和日常中间插播一两局rank。
江未迟却觉得时珣诡异得很。平时都不怎么用社交平台的人,突然开始抱着手机聊天和看东西,和他说话都被很敷衍地应声。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了。
江未迟晚饭的时候装作自然地提起,只是他忘了,他吃饭时间说话的次数太少,而“十分自然”提起的信息又有点爆炸,以至于一时间整桌人都安静了下来。
“你是不是恋爱了?”江未迟问。
时珣正喝一盅排骨汤,顺着声音抬头,发现江未迟说话的对象是自己之后立刻就呛了,“咳……我操……咳咳,你突然说什么啊?”
这番反应在江未迟眼里就非常可疑了。
没有被说中,时珣慌什么呢?江未迟有理有据。
而时珣?反正是巨冤了。他正搭着Xuan和NEA已经退役的冠军中单River的线联系手术的事情。
然后依据CRE惯例,这个事情就发展得很尴尬。先是时珣被队友纷纷说成了“少女怀春”,直播的时候被粉丝听见了,全基地都唯恐天下不乱地拒绝解释,当然还有不明所以的弹幕——
“??????怎么肥四?”
“啥???二十怀孕???”
“我的漂亮崽怎么突然就有女朋友了妈妈不同意!”
“Persevere这么粗森的吗?世界赛期间还让老婆怀孕???”
……这就算了。
主要还是江未迟更让他慎得慌。不知道为什么,江未迟明明还是平时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情绪的样子,时珣就是感觉他浑身散发着寒意,走到哪里都自带阴影。
并且比每天跟他跟得更紧了……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我真的没有女朋友,没有暧昧对象,”时珣硬着头皮看江未迟还是很难看的脸色,加了一句,“男朋友就更没有了,你别瞎想啊。”
“那你在忙什么?”
“你懂的啊,”时珣拖延时间,“就是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我一说就想不起来了,就那个……”
江未迟皱了下眉,“全明星?”
时珣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
“你怎么在意起全明星了?”
江未迟顺着时珣的招呼坐在他床边,看着时珣切出来的全明星投票界面。时珣身上的热度让他不自觉地往近处挪了挪,时珣浑然不觉地揽住他肩膀让他看。
“今年不是改赛制了嘛,不算娱乐赛了,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给你拉个票。”
这话倒是真的。
时珣从得到消息到开始思考手术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能有机会和江未迟一起拿一个国际赛的荣誉就好了,哪怕是AllStar。
哪怕荣誉也没有,一起再打一场也是好的。
可惜LPL这边的环境和LCS、EU,甚至LCK都不一样,舆论苛刻又挑剔,选手从来不太会有拉票行为——
显而易见,非常容易被喷成孤儿。
时珣是LPL参加全明星次数最多的选手了,他的死忠粉,路人粉,当然还有死忠黑,轻轻松松就能送他去全明星。除了LN的北南(Noshape,NS,北南)和S6冠军加成的NEA小成就(Archieving),LPL参加过全明星的adc也就时珣了。
加上全明星投票在世界赛之后,CRE世界赛魔咒年年破不掉,时珣一般都安静如鸡,蹲在榜首看着其他人的粉丝拉票投票撕b互喷腥风血雨神仙打架。
按照世界赛的表现来看,LN的中野是一定会去的,幸好这次是限定了每个俱乐部最多两名选手参加,不然想都别想,LN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粉丝简直要把他们全队都打包选上去。
“别了吧,会被喷的。”江未迟迟疑地舔了下唇,“今年又八强,感觉不好操作的。”
他不提自己,只关心时珣。他当然想去,可是这点愿望哪里有时珣开心重要。
时珣不该因为他挨喷。
可被他担心的那位却不这么想,“被喷嘛,多大点儿事儿,重要的是让他们给你投票。我再找解说,还有河神娘娘他们帮下忙,应该稳的。”
江未迟只好点点头,“你要怎么拉票,发微博?”
“对啊,他们也该骂完了吧,激情互动一下呗。你等他们转完再出来转发,稳了就。”
然后江未迟就眼睁睁地看着时珣保存草稿,去官博复制了一下“AllStar”……
“你不至于吧?”江未迟没忍住。
时珣脸上挂不住,嘴硬,“我就是确认一下,打错了多丢人啊?”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虽然过程十分丈育,微博还是发出去了。
“@TimeStone:一个愿望。AllStar with you. @ByYourSide”
时珣还很心机地配了一张两个人击掌的名场面。自我欣赏了一番,他就去骚扰各路选手主播解说帮忙转发拉票了。
不妨被江未迟凑过来,在耳后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触感若有似无,如果不是一点点热度,时珣几乎以为是江未迟靠近又退开。
即使清楚这是一个吻,他又能怎么样呢?不如装作不知道,像这些年从来被江未迟守着的微妙平衡,他也要面对新的事情,找到新的平衡点。
不可能生硬推开,也不是全然接纳,不能划进泾渭分明到简单的推拒和不给希望就足够圆满处理的事情的范围。
哪怕寻常夫妻,四五年时间也足以模糊乃至磨灭一些东西,何况他们朝夕相处,几乎所有生活都在一处,又有多少感情能够不被习惯吞没,还能一桩桩一件件地拎清楚。
也许有的人可以,但时珣觉得自己尤其笨,江未迟又足够执拗。
日久到爱者钝化知觉,爱意只像一泓温吞的水,而被爱的那一个,曾经时珣十分明确的拒绝好像松动了的封印,无声无息溶在了水里。
没有让他觉得抗拒,江未迟的试探也算不上骚扰。只是情不自禁吧,不过是被他稍稍放纵出来的,江未迟从壳里探出的柔软触角。
何况时珣已经在准备自己的退出,这个时候就更不忍心斩断这一切。
如果说这是自私,他也接受。
微博上沸沸扬扬,甚至上了热搜,时珣本人倒是趁着江未迟去直播继续自己的“怀春”大业。
最开始把他敲懵的一记重锤,是Lighting转告的诊断结果,“情况不好,要尽快手术。”
时珣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带进了安排手术事宜的环节,忙起来,就不必一直想着这事儿本身意味着什么。
还是挺沉重的啊,有时候时珣看着“正在输入中”的对话框控制不住地这样想,也可能是因为太沉重了,所以会有一点恍惚和不真实的感觉。
这点叹息都好像悬浮在空中。
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基本是乱七八糟了,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这一堆折磨人的东西天天背着,怎么也不会好受就是了。大概是和这些疼痛相处得太久,竟然也是会习惯的。
他终于背不动了。
再想向前,再想坚持,都不再是他的意志可以决定的。
他还这么年轻,这么好胜,没有被每一年每一年的失败摧折弯腰,而是因为仿佛已经走到了暮年的慢性疼痛。疼痛将他浸泡,在他骨骼神经中蔓延,他才后知后觉,原来是会影响他的一生的。
不是职业生涯,是抛开所有头衔和身份的,他的一生。
青春年少,热血上头,还有大把的时间,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即使蹉跎到S7每一次接过诊断书的瞬间,时珣也没有觉得,自己真的注定拿不到那份荣耀。
现在事实清清楚楚,他不是无所不能的。
曾经时珣认为自己早就懂得,如今不得不承认,只是以为自己懂得了。
选择好像很明显,他的生活不是小说,他没有外挂没有金手指,只有一次一次的失败和一身伤病,手、肩颈、腰椎,哪有一样是能够轻易抛弃的。
更何况,他没有一个注定能够拿冠军的未来,即使用自己的人生去交换,也可能是一场空。
只是,不舍啊。
玩了这么多年,还会钻研和热爱的游戏。
习惯性的开机动作和不自觉就会打开的排位界面。每一次更新版本激情通宵研究改动,创造新思路,尝试新操作。为了每一场比赛倾尽全力,看着一个个深夜走到天光大亮,然后疲惫地睡到中午,周而复始。
这样的生活平铺直叙描述下来一点都不美好。
可是时珣舍不得。
很多碎片都在他脑子里排列组合,第一次走进基地的时候,和最初的队友争吵又在不懂事的年纪学会体谅。那么多像是要把人逼到死路的言论,第一次与S赛冠军失之交臂。
也有小辅助眼眶通红地望着他的样子。
还有常常见到的,因为太疲惫,训练时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江未迟,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难得的一点鲜活热气与红色。
即使是江未迟自己的选择,时珣也没有办法消除心里的歉疚感。
是他把一无所知的小辅助拉进来的,没有坦途,没有冠军,从最初就被劈头盖脸地辱骂,如今依然是被他加成了的难以忽视的节奏。甚至如果他从未发出邀请,江未迟的人生也许会是平顺安稳的,哪怕没有成绩,也没有谩骂。
不必遇见他,陪伴他,就不必爱上他,徒增求不得和爱无果。
现在他就要离开了,江未迟又要怎么独自支撑呢。
只是江未迟还浑然不觉,等待着与他的下一年。
“时珣,帮我bp一下,我去拿奶茶。”
时珣坐到江未迟的训练位,随手按了个英雄,然后滚动几圈,给江未迟选了拉克丝。
“真是个深思熟虑的选择。”拉克丝被pick的语音放出来。
时珣愣了一下,江未迟已经用奶茶烫了一下他的手背,“啊,拉克丝,你的审美真的一成不变。”
江未迟错愕地被时珣拉到腿上坐着,直播间弹幕都炸开了,江未迟也没心情看。时珣揽着他腰的手臂仿佛比握着的奶茶更烫一些。
“是喜欢你玩的拉克丝。”时珣纠正道。
如有侵权不好意思请通知我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