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室温19℃》(1)

天没亮,张睿已睡不着了,他赤脚站在地板上,足下两片冰凉。他的头脑被激得清醒了不少。

他找到了拖鞋,走到玄关处,仔细看向温度计,正是19℃。这个温度比前几天都高了不少,但依然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今天像无数个过往的旧日一样,注定看似寻常又隐藏一些微小的新事。他并不想马上吃东西,便穿好衣服准备下楼,临关门前,他又瞥了一眼温度计,19℃。

街上并无行人,连星辰也还瞪着硕大的眸子,月似一把锐利的钩刀,剜去了他对清晨的存留的一点美好期望。十一月,是冬月,还是北方的冬月,满足了人对酷寒的所有想象。这寒冷像厚重的铁板,使人无处可逃,随处窒息,每呼出的一口白色雾气,不是证明人活着,而是说明他离消亡还有一段时日和距离。

走了一会儿,他碰到了一个遛狗的老者,那狗是一条身形肥壮的狼犬,可惜周遭光色一团暗淡,只看见那大张的口嘴,利牙参差如剑戟,又像一根根尖钉。还有那条搭拉在嘴角的舌头,像一条肥硕的蚰蜒,可憎又可怖。

张睿惧怕这类猛兽,它们是行在地上的领主,纵然被豢养也不会减弱它的尖牙给人带来的白色畏葸。他紧张地向道旁躲去,不过那狗只是扭头瞅了一眼,便大步前行而去,他只看到那乌黑的尾巴夹在后腿之间。

他重新走在路上,路很长,长得像一个梦,不过梦境曲折,路是笔直的。他想一直走下去,不管朝阳何时起,夕阳何时落。走到一个不是尽头的尽头,停下来,慢慢喘息,把一路的风景,时光,还有尘土,缓缓地呼出。然后他便沉沉睡去,做一回以天为庐,以地为榻的逍遥客。睡到麻姑说的桑田变成了沧海,一河星月坠落苍野,两片朱唇如西风凋零萎谢。如此最好,醒来后,他选择成为一粒沙,被吹到空中,借此看到了大地的容色,听到了天空的叹息。然后,他又悄悄地落在戈壁荒漠,成了它们的无数皮毛中一根。

不过,他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因为太阳抻着懒腰,打着哈欠来了。天际已有一大片的鱼肚白,也许那条界线下真的有一只像鲲一样庞大的死鱼。此刻,正用一对无比巨大的混沌之眼,向世界发出无声的狰狞之笑。

想到这,腿上好像忽然多了一块铅饼,他不想走了,可是也不想回去,回到他那室温19℃的临时居所。

他选择坐在路边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看路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有的匆匆,有的悠闲,有的蹙眉,有的高声谈笑,也有寂默地向前慢跑。原来这就是芸芸众生,每个人看似不同,又如此相同,不,应该是雷同。好比水一样,无论盛在杯里,碗里,还是缸里,它都最终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一样。

从来就没有什么两片不同的叶子,也没有什么两条不同的河流。世上总有一些人贪嗜血的腥味,他们是一群解剖灵魂的法医。把世界和人类当成一具新鲜的尸体,不放过每一根血管,每一块皮肉,对了,还有身体暗处蠕动的每条蛆虫。他们把真实找出来,放在银盘中,真实浸着血,像红色,像黑色,像一切颜色。他们完成这项伟业,便可以将解剖刀转向自己了。他们被称为哲人,也被称为创教者或是悟道者,也有人称他们是圣贤。

他停止了思想,开始往回走,与那天上渐渐升起的太阳,相反而行。清晨的阳光走在他背后,他的影子走在他面前,他是光明和黑暗中唯一存在,这种存在让他时而感到像岩石一样沉重,时而像露水一样轻盈。存在,是他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是他的意义,是他们的意义。这些念头把他五花大绑,愈挣脱愈牢固。现在,他已放弃了挣扎,以牺牲者的悲烈向它们呈上躯壳,或许在某一刻,他和它们成了水与乳,声和闻,色与眼。他终于来到了楼下,拉开门,上了楼梯。19℃,19℃,一个奇怪的数字,不是整数,不是吉利数,孤独得像一寸阴霾下的阳光。他用钥匙开了门,看了一眼温度计,依然19℃,真是奇怪的数字啊。

他从冰箱中拿出一袋饼干,用热水泡上袋装牛奶,这是他的早餐了。他在手机中找到一首歌,点开,他便坐在桌子前,等着牛奶变热,饼干恢复常温。

歌词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他喜欢这曲调。所谓的悸动和共鸣,不是文字带来的,乐曲本身就是一首诗,也不朦胧,也不缥缈。人的心绪如海,言语道来,书文写出的是一粒粟吗,或许连一粒粟都不如吧。这首歌唱了两遍,他吃完了今天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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