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天咱们不聊股票,也不聊交易,聊聊江湖——美股日内交易员的江湖,这篇文章将给大家展示一个真实的日内江湖,一夜暴富或者一夜爆仓,成败就在一念间。
正文:
福建厦门,交易室忙碌一片,几十个交易员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屏上的K线,敲击键盘的声音疾风骤雨般紧迫。
坐到电脑前,徐涛首先需要熟悉账号、通道,以及挂撤单等基本操作。他从模拟盘开始,需要反复演练,最后能够不假思索地找到每个功能的按键。
当时老交易员正做一种确定性很高的交易。Level-2行情序列,他们通过在Bid/Ask的一边埋单,在极短的时间把价格推到自己想要的价位,然后在另一个方向成交。比如想做一笔卖空交易,就去买的方向一层层埋单,把价格推高后把卖单挂出去成交,然后迅速撤掉买单。
如果成功推动价格几分钱、几毛钱,上百手的单子,几百几千美金就到手了。他们选择波动较低的股票,来回切换。
风险在于,拿到空单后股票并不回头,或者埋单被吃掉。交易员手必须快,要在几秒钟内埋完单,凌厉地推动价格,卖单成交后要火速撤掉之前埋的单子。
从纪律的角度,埋单被吞就必须马上扔掉。但之所以叫纪律,是因为总有人没法遵守它,或者人们没法总是遵守它。有时候股价波动太快,迅雷不及掩耳,有时候交易员迟疑,有时候则是,交易员来了脾气。
成熟的交易员,每个键代表的功能,在键盘的位置,要形成肌肉记忆,“一指禅”那种敲击键盘的方式,在这样的操作中汤都喝不到。
模拟交易持续一个多月,徐涛甚至连坐庄的交易员所待的区域都不能进。开始实盘后,他从100股开始,学着跟庄。套路点透之后,找到有庄家的股票还是有办法的。盯上几十秒,就可以跟着庄家挂单,分点蛋糕。一天几十美金,觉得数字太小,就换算成人民币安慰一下。
徐涛在厦门念完四年本科,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专业如此鸡肋。理科专业不落地,对他这样的毕业生来说,最好的选择竟然是考研和出国。一天跟朋友聚餐,得知朋友做美股交易一个月的提成达4万之巨。
“这个他妈看起来是有点奔头的。”徐涛十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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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盘第一个月眼看结束,徐涛已经赚到1800多美金。新手交易员每月赚到2000美金的利润就算“毕业”,这是行规。目标如此之近。
虽然大家都没什么交易经验,但拿到Offer并不容易,同一批次面试100多人,有机会做模拟盘的也就15个人。据团队的老交易员讲,最后能留下的,也就两三个人。徐涛知道身边的同学找工作有多难,而一两千块钱的工资跟这里比起来实在相形见绌。他非常想得到这份工作。
离收盘就剩10分钟,1980美金,再赚到20美金,徐涛就“毕业”了。他跑去做百度,结果一笔进去,方向反了。
补仓!再补!
他原以为自己会第一个“毕业”,结果亏了1000多美金。整个人都傻了!
下班回去,徐涛根本就睡不着。他写信给老板:这个工作我做不了,心理压力太大了。
这种菜鸟表现老板见得多,稍作安抚,徐涛最终并没有辞职,而且在实盘第二个月顺利“毕业”。根据过往经验,有的交易员要熬半年,甚至一年都不能“毕业”。“毕业”之前,交易员没有底薪,只有凌晨时分一份盒饭。
徐涛供职的公司2005年成立,早期盈利策略不清晰,靠做趋势,赚赚赔赔。2006年入行的交易员L告诉我,他有几位同学2005年加入徐涛供职的公司,一开始日子非常艰难,三人合租一套房,“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三个人一起喝稀饭”。
L自动化专业出身,对股票投机兴致缺缺。2006年毕业后,L在深圳一家做LED设备的公司上班,月薪4000左右。他在厦门上班的同学,大多一两千的月薪。这时候国内做美股的日内交易团队,坐庄手法初见成效,同学让L考虑跳槽。第一次说,每个月10000多,L想,炒股有赚有赔,不算多。过一两个月说,一个月赚两三万。L觉得,有些沉淀,赚两三万,亏亏又回来了,也不算什么。
2016年9月,同学跟L说,自己上个月赚了15万。L一合计,自己得挣30个月。他辞掉深圳的工作,跑回厦门。
徐涛的盈利曲线也从坐庄开始。开始一个月赚几千美金,拿到手上的提成差不多就换个单位,几千人民币。很快,他一天就可以赚几千美金。世界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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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庄手法的发现,对这个群体来说就像打开一个魔盒。因为有大量的交易员在里面争抢,集体的创造性得到完美发挥。花样翻新的赚钱策略不断涌现。
金融危机期间,大家每天收盘看业绩排名,发现有的Branch本来业绩平平,尾盘却利润暴涨。原来有的机构急于出货,可能在低于盘面价很多的位置出货。还有一种做法是去接场外单,到场内出掉。一天可能接到1-2单,两三千股,就是三四千美元。
对于这帮日内交易员来说,2008年是空前暴利的一年。对徐涛来说,一天四五千美金,如探囊取物。他有一天赚了两万多美金,提成两万多人民币。他的大部分同学们一个月全勤,收入也只有三四千人民币。
赚钱越多,人就越亢奋,徐涛有点不知所以。通常,他只集中精力做早盘的一个小时甚至半小时。晚上9点半开盘,到晚上11点他就撤了。
公司对交易员的约束有限,交易员都靠业绩说话,凭本事吃饭。转正后交易员有几千块钱的基本工资,但这点底薪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手一抖的出入。
美股交易换到北京时间,夏令时是21:30-次日04:00,冬令时是22:30-次日05:00。长时间“黑白颠倒”,现在徐涛早早下班出来,并没有太多去处。睡觉太浪费时间,毕竟白天还有大把光阴。赚钱不那么夸张的时候,他们玩儿得清淡,吃吃宵夜,打打台球,剩下就是洗脚,打麻将。很多美股交易员都喜欢洗脚,一来是因为只有洗脚房通宵营业,再者高强度工作到凌晨四五点,人的确非常疲劳。
这一年,徐涛他们有了新的花样,开始疯狂泡吧。跟徐涛玩得比较多的还有程飞,他说正是程飞带他“堕落”。
程飞比徐涛更早入行,他2006年就到公司实习了。程飞就是前面提成4万那位。到徐涛进公司时,程飞已经连续数月提成过万。他的业绩基本上稳定在公司前三。2018年7月下旬,我们在厦门思明区一家咖啡馆聊起旧事。程飞说,2008年他挣的钱比以前加起来都多,又刚好分手,于是生活变得“放荡”起来。
“不,应该把‘放’字改成‘淫’。”徐涛插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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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飞进入美股行业并不像徐涛和L一样有诱惑在前。他说自己是走投无路。2006年找工作时,程飞投过银行、互联网公司、鞋业公司,最后拿到一家房产公司的实习机会,销售岗。一个同学拿到Offer,月薪8000,在他看来已经是本专业空前高薪了。他给自己4个月时间,如果不能“毕业”,过完2007年3月份就退出去接地产公司的实习。至于待遇,一个月能拿到3000块钱他就知足。
交易员的培训在程飞看来更像一个丛林游戏。“扔到市场,能活下来就留下,不能活下来就走人。”最后他们那一批10个留了2个。因为“毕业”前没有任何待遇,很多人最后出局,纯粹是因为熬着看不到希望。
程飞依然记得每天晚上吃盒饭的细节,因为按需分配的话他应该可以吃三份。“做这一行,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有条件的,都不会去做。”程飞说。还有人做完美股,白天接着做A股,没熬过两个月。他在丛林中活下来,是因为找到一个套利机会,就是场外低于场内10%、20%的抛单,他接过来,场内市价卖掉。因为权限小,他每次只能接1000股。
当然,赖以谋生的技能还是坐庄。“毕业”第一个月,程飞就在公司20多个交易员中排名第三。“毕业”第三天,程飞坐庄时下面埋的单子被吃掉,瞬间持仓4万股,浑身冒冷汗。他还没从学校毕业呢,“这笔钱亏掉怎么办?老板会不会让我赔钱?会不会打我?”程飞紧张得不知所措。
老板找团队最好的交易员来指导他怎么尽量避免亏损地甩掉手上的单子。平到还剩一万股左右时,指导他的交易员说,剩下那些你随便扔掉了吧。
“啊?怎么搞?”程飞一捏拳头,满手都是汗。老交易员处变不惊的表现让程飞一脸崇拜。从那时候起,他的目标就是成为团队最好的交易员。他说自己性格就是这样,从小就盯着第一。后来慢慢成熟,他找到了这种态度的方法论释义:取法其上,得乎其中。
徐涛告诉我,团队很多新策略,都是程飞先试出来。
那时候坐庄的手法简单粗暴,不少所谓新的手法,也是万变不离其宗,不断衍生和变种。对大部分交易员来说,掌握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相对稳定地盈利,已经足够。因为创新成功,公司不会给你特别的奖励,亏损则要由自己承担。但程飞不一样,他要跟团队最好的交易员角力。他说,策略创新,态度是比水平更重要的因素。
第一名性格沉稳,抠得很细,能赚到的钱他都要赚到。程飞说自己只适合吃主升浪的钱,尾部从来吃不到。所以他不断去寻找新的机会,发掘空白的手法。他们当时下单有很多通道可以用,大家都用一个通道的时候,他会试试别的通道;大家在一个通道埋单,他会试试多个通道埋单。“细微的改变,就可能产生很好的效果。开会的时候我跟他们讲,求着他们去赚钱,有很多人都不会去试的。因为他们容易知足。”
程飞至今感谢团队第一名的交易员,因为本性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他多次发现,如果头一个月自己抢了第一,第二个月头几天必然胡乱折腾。比如该止损的时候不止损,最后亏一笔大的。团队成员之间的相互刺激,也是很多美股交易员抱团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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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市场好,大家都赚得很开心。程飞、徐涛等几位玩得好的交易员经常泡吧。他们大概是酒吧里最奇葩的一群人。短裤、拖鞋,邋遢得不行。
刚去的时候,一帮人闷头喝酒,也没什么花样可玩,权当是看看美女养养眼。徐涛说,慢慢熟悉夜场语言后,他们也学着摆放烟盒和打火机释放信号,发现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他们开始送花,妹子就热情了。
“他妈的只要你给钱,那些妹子就贴过来了,左边一声哥,右边一声哥。这个女的过来要蹭你,那个女的过来要蹭你。”徐涛说。
他们从450元一瓶的芝华士入门,后来喝1580元的马爹利蓝带,送一朵花200元。喝到后来整个场子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们了。一进去个个跑过来跟他们喝酒,做营销的,跳舞的,陪酒的。那时候大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感觉跟国王一样”。
最疯狂的时候,他们连续泡了25天酒吧。程飞说,有一次徐涛喝醉了上去跳脱衣舞,但这个细节被徐涛否认了。他们三五个人每天晚上在酒吧动辄两三千、三四千的开销,轮流买单。如果带小妹出去,一晚上2000。有时候人多一点去了七八个,或者谁那个月爆赚,一晚上两三万就扔出去了。
很快,老板娘察觉到这些交易员不务正业,抓来开会狂骂:“每天晚上放着钱不挣,年纪轻轻就学那些中年老男人玩夜场。”骂完消停了两天,一切照旧。
“现在回想,妈X啊,那个钱花得真冤枉。现在哪个富婆给我钱,我也去蹭两下。”徐涛自嘲道。他和程飞都一度钟爱健身,是可以秀腹肌的年轻人。徐涛粗略估算了一下,他们常去逛夜场的几个人,花在夜场的钱应该超过两百万。
但这帮人也就在夜场疯疯,挥洒一晚上的荷尔蒙,出来该吃拉面还是吃拉面,数得上来的消费也就洗洗脚。他们中有一个业绩非常稳定的交易员,每个月赚十几万,自己租一套房,还转租其中两间出去,他自己睡的都不是主卧。赚了钱后公司每晚上每人两盒盒饭,他要带一盒回去给女朋友第二天做午饭。
有次开会,老板娘提醒大家有钱了应该过一点有品质的生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坐在会议室头脑活泛的交易员大受刺激。2008年公司近200号交易员,9-13%的提成,个别略高。大家忍不住会拿交易员的业绩去算老板的收入。2005年公司草创时,老板都坐公交车上下班。有一年,公司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开年会,老板激励大家说,要让大家都可以买豪宅开豪车。
几年时间过去,老板豪宅豪车都有了,积累的财富数额惊人。但交易员们呢?“只不过从坐公交换成了打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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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从“业务模式”清晰的2006年开始,交易员提成问题就在公司造成危机。一开始大家搞不定可以无限制挂撤单的账号,慢慢地这都不再是秘密。有交易员出去自己拉了团队做交易。L从深圳回来,2006年10月加入的就是公司第一代交易员离职后组建的团队。还有其它的公司如hold brother等也在国内成立团队疯狂挖人。大家的模式相当,但业绩提成天差地别。
老板怒不可遏,关于禁业的官司打个没完,明里暗里的手段都用上。对于那些没有真正带过团队的交易员来说,成立一个新团队似乎只需要做两件事,搞定账号,分钱。但从整体风险管控的角度,小团队风险承受能力更低。一是策略生命周期往后越来越短,而策略创新方面,正常情况下还是人多力量大。另外,即便是坐庄,并非全无风险。一旦踩雷,大团队承受能力显然更强。
从老板的角度,这都是控制提成的理由。2007年底,有公司过来挖人。交易员们第一时间并不是想跳槽,而是跟公司要求加提成。老板娘大为光火,骂大家是白眼狼。最终半数交易员离开,程飞和徐涛留了下来。程飞承担起带领团队的责任,大家的提成有所提升。
2008年的好日子让这些矛盾有所淡化,但这帮陡然挣到很多钱的交易员,心里多少有些空虚。他们中有的人可以说赚钱赚得不明不白。除了更有钱,他们并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是黑白颠倒,社交活动全无。L说,那时候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小妹,再来两瓶酒。有人说得更刻薄,这些美股交易员一辈子“屌丝”像,再多钱都改变不了。
2010年,程飞和徐涛离开公司,一起组建新的团队。程飞领头。因为都是朋友,提成直接飙升到75%。程飞说,其实给的是80%,有5%留到年底发。这时候美股行业已经严重分化,有经验的交易员自立门户,新成立的公司到处挖人。用程飞的话讲,百舸争流。
中国人多,而且做什么事情都喜欢一拥而上。2007年之前,市场上做美股的公司有限。2007年春节L学着坐庄,假期给了他难得的练手时机,“市场非常平静”。因为绝大部分坐庄的人都回家过年了,连跟庄的人也是。
坐庄需要很快的手速和反应。对庄家来说,就是肌肉记忆。“如果你单子堆得慢,趋势的力量就不强。而且慢了,会被跟庄的人打乱节奏。”
2010年,美股坐庄的操作手法早已经传遍,北京、青岛、上海、杭州、成都等城市都风行美股交易,厦门当然尤甚。
程飞的团队3月份开始交易,起初几个月非常顺利。大家熟悉,提成很高,万事顺遂。7月下旬的一个周五,程飞坐庄的时候遇到股票盘中出消息,火山爆发一样一把就把他埋的单子全吃光了。先亏5万美金,27万,63万,68万!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程飞亏掉400多万人民币。
组建公司时程飞想象过亏钱的可能。但没想到事情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数额如此之大。他听说有同行自立门户,亏过13万美金的。交易员来脾气了,跟市场对抗。
钱亏完,程飞还在幻想,是不是哪个公司又程序交易出了错误,会不会这个交易之后会宣布取消呢?他默默地换算了一下,还得上。但对他来说,400多万的坑意味着工作这么多年的积累一夜清零。
“来,给我两根烟。”他跟身边的交易员说。
整个公司陷入死寂。
以前程飞看小说,书里面写“安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这一回,他切身体会了。
事后回想,程飞说,这就是命。那个月程飞本来已经盈利6万多美金,很少碰纳斯达克市场的。他“撸”完纽约市场,换仓做了一把纳斯达克的股票,换过去就掉坑里。
当时市场行情很好,程飞不想耽误大家挣钱。周末冷静两天,周一他就召集全员开会。因为此前对风险估计不足,他决定调整提成。两个方案,一是之前三个月的提成按照65%算,剩余损失他自己担;再就是这次损失不用共担,之后的提成还按65%算。会上,徐涛站出来为程飞讲话,希望大家一起来分担这次亏损,被另一个交易员一顿抢白。
最后按照第一种方案解决,交易当天晚上就重启。但经此一役,整个团队士气大受打击,已经不复当年之勇。
更麻烦的是,程飞再也没法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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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完钱,程飞发了两条短信出去,一条给哥哥,一条给女朋友。
他告诉哥哥: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给女朋友的短信,程飞写道:“我们还是分手吧,我这辈子要挣钱可能很难了。”
亏损的处理,程飞也看到了人心微妙的一面。“有人叫我跑路;徐涛他们提出帮我垫一点,就当出来白搞了;也有人帮我算账,觉得我钱应该够。”程飞说。
那是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不只是亏钱,亏钱后身边人的反应更让程飞困惑。他依然对自己有信心,但对他人的寄望,至此比以前少多了。
重新坐回电脑前,程飞发现自己手抖,纯生理反应。他尝试过几次,“明明很好赚,就是赚不到那个钱”。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12年。
作为团队领头人,程飞不管在之前的公司还是自立门户,都是策略开发上冲在最前面那个人。现在群龙无首,人心涣散,他把整个团队并到老一代交易员出来组建的团队。
徐涛继续留在团队,而程飞因为没法再做交易,决定到外面看看。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除了美股交易,居然什么都做不了。偌大一个厦门,没一个像样的工作机会留给他。他跑去做保健品直销、卖牙膏、卖保险、做资金中介。他还差点加盟某连锁咖啡品牌。当时那个咖啡品牌只有几家店,现在有数百家。
做资金中介的经历堪称一出荒诞剧。银行存贷比超限时,急于贷款的企业或个人可能补贴成本,找人往银行存钱。这给了很多掮客生存空间。
话说,陕西一家银行缺10个亿的存款。程飞一个做美股的朋友,“他认识一个王八蛋”。程飞形容那个“王八蛋”一看就吃喝嫖赌样样行,但人品不一定行。程飞被朋友拉到上海,他们通过中间人的关系,找到了金主,需要以公司名义推进项目,所以要程飞出具公司的公章。到深圳找酒店住下来,程飞花了点时间才理清楚这些中间人的关系。
这段经历太无厘头,连程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他特意加快语速,像表演相声贯口一样来了一段:
吃喝嫖赌的“王八蛋”找到厦门一家担保公司,厦门的担保公司找到一家长沙的担保公司,长沙的担保公司找到一个退休的XX银行的行长,银行行长找到上海一个文工团的女人,文工团的女人找到一个退役的上校,退役的上校找到一家古董店的老板,古董店的老板找到一个据说2003年被安溪人骗了800万的家伙,他有一个香港同学,香港同学的叔叔,是新加坡某银行的董事长。从需要资金的银行到金主,中间一共9个掮客。
资金中介,行业内出过一些很江湖的事情,金主被绑架、萝卜章,险象环生。为确保信息真实可靠,不白折腾,诚意金应运而生。程飞掏出公司公章,看到合同上写,如果消息不实,要承担100万损失费。
这都不是离奇的部分。9个中间人,每一个肚子里都装满了故事和项目。在深圳跟香港人吃完早茶,“没问题的啦”之后,事情变得拖拖拉拉起来。8个中间人吃住程飞掏钱。
他明知道有问题,但是想不通。
“我也没什么,就算骗,能骗我什么呢?酒店吃住?支撑他们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呢?”
中间人承诺分利,但程飞已经不指望这一天。上了“贼船”,他只想花点钱看个明白。
时间一天天拖下去,程飞在酒店见识了各种江湖行骗的路数。广州民族资产解冻、清朝覆灭时山上的守库人的后代拿着古董来换钱、渣打银行100万配资10个亿、泰国皇室7000吨黄金运送、新加坡某银行向大陆2000亿投放计划……
听下来,这些项目或多或少都差那么临门一脚,可能程飞就是完成临门一脚的那个人。这些张口闭口人脉宽广,项目高端的人,每天都等着程飞带他们去吃早茶。本来还有人提议去逛逛夜场,程飞说,等项目成了大家一起庆祝。他自己跟朋友倒是悄悄去了几次酒吧。
有一天去打印店打印文件,一个老头笑眯眯地捏着文稿从打印店出来,跟旁边的店主打招呼。
“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办好了。”
程飞打开老头留在桌面上的文件:江西上饶XX银行特委托巩XX引进资金50亿人民币。
“我就知道!XX区这一片,都他妈是玩这个的!”
第二天一大早,程飞收拾行李跟朋友离开了深圳。十四天时间,程飞为这个“项目”花掉了五万块。临飞前,程飞接到行长的电话:“小程啊,这帮人一看就是骗子。但是不要紧,我这里有一个很靠谱的项目。”
行长把“我”字念得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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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太复杂,程飞想回美股市场再看看。
2012年重新坐到电脑前,程飞惊奇地发现,感觉回来了。
“可能久了,忘了亏钱的事了。”程飞说。手一放到键盘上那一刻,肌肉的记忆恢复了。“那个速度起来,自己都不知道什么鬼,F1到F12,压单、放单、出货、打单,小键盘调股数。”
这一年程飞大概赚了800万,因为提成数倍于以前上班,所以收入大幅提升。他花600万买了两套房(按揭100万),在老家给姐姐买一套房,借100万给朋友,最后成了坏账,很快又没钱了。
亏钱的事情对程飞的影响还在,每隔一阵他就会跑,“去找另外一条腿”。这个行业最大的风险,就是交易员没有自己的积累,脱离这个市场,什么都不会。
“亏完钱出去我工作都找不到,(所以我)总是想离开这个行业。”程飞说,“我们那时候还是日夜颠倒,你不可能一辈子熬夜的。”
徐涛这个阶段一直待在美股,他也完成了自己的积累,成家,买房。美股日内的市场越来越拥挤,坐庄的模式在美国也受到严格监管,账号越来越难拿。大量的美股交易员已经开始尝试做融券T+0。融券T+0的模式,第一代美股日内交易公司的老板已经拓荒在前。
美股交易,徐涛和程飞的圈子纯靠交易攒钱的,那个出租主卧的交易员算其中翘楚。他们粗略估计,这个交易员的积累应该在五六千万。他稳健,勤奋,做美股交易八年,还坚持每天做到收盘。当然,守得住财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有的人攒点钱就按揭一套房,一脚踏进了房产大牛市。
大部分日内交易员依托美股坐庄,改变了自己的生存状态,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不计其数。这个群体引领了中国日内交易的潮流,从美股日内到融券T+0,到底仓轮动的A股变相T+0。但短时间集聚的财富到底给活生生的个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个中滋味只有当局者清。
程飞和徐涛都率先尝试了融券T+0。徐涛没有等到2014-2015年的行情,自己做股票去了。只擅长吃主升浪行情的程飞2015年4月份才坐上融券T+0的末班车。8月初融券T+0终结后,他尝试自建底仓做变相T+0,不到5个交易日底仓亏损30%。徐涛牛市的时候每天一辆跑车,最多做到5000多万。但高杠杆的他在股灾的回踩中隔几天就爆掉一个500万的账户,被他寄予厚望的国家队也没能帮上忙,大盘3500点时负债出局。
幸运的是,房产牛市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们及时雨一样的缓冲。
目前程飞在研究A股的短线交易,今年质押房产去做配资,赶上闪崩的行情,情况有些微妙。徐涛一边照顾家庭,一边观望币圈的机会。
不甘寂寞的他们,每时每刻都在酝酿下一次冲锋。
*徐涛、程飞系主角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