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阿阿斗
2019年6月24日-29日
一
雨后,傍晚,花园。
昆明的雨后依然闷热难耐,平时不常流汗的我在晚饭后汗流浃背,一大杯清热解暑的绿茶下肚,宣传扫黑除恶送的小扇子无间断地工作着。依然无风,但万层彩云好歹洗去了不少暑气,稍微凉快些了。
药学楼大门两边摆放的两棵幸福树盆景里,已经枯萎的厚厚一层黄色苔藓软绵绵地铺在泥土上。自那里面伸出两个更加鲜艳的黄色菌盖,清晰可见。轻轻扒开它旁边的绵软“铺盖”,虽然没扒太深,却深知那下面一定蕴含着丰富的生命,正缓慢地向着土外生长,等待呼吸新鲜的雨后空气。
今年五月,天气炎热,雨水不多。昆明的雨季渐渐迟缓到了六月,潮湿和炎热并存,这仿佛是自然的语言,提醒着云南人:“菌儿要成熟了,上天的馈赠要来到了!”
走回宿舍花园里,贪婪地吸吮着每一分子清新空气。因为四周环楼,雨后终日难见阳光,这里大概是将雨水的气息贮藏得最完整的地方。鲜冷色调的花园里,每一株植物都挺拔秀丽,每一片叶子都鲜艳明亮。
病树前头万木春。那棵已死去的紫荆花下,一棵新的紫荆花生命已经有半人大小,旁边散生的薄荷郁郁葱葱,叶子上不时有一颗水滴摇摇欲坠。
在那潮湿的土壤里,却明显看见一朵木耳,深褐底色的瓣儿上隐约透着灰白色的条纹,让单调的木耳变得鲜明又立体。
从未想过往那头上看去,因为干枯的紫荆花光秃秃的树干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然而今日为了寻找那枚木耳的来源,抬头一看,惊喜不断。或许早该想到如此湿润的花园里,腐木正是真菌生长的环境。那光秃的树干上密生着很多深褐色皱皱巴巴的木耳,向下开口,仿佛在跟总是低头盯着土壤的人说:“抬头依然有惊喜。”
一场爽快的大雨,除了让在宿舍外的我敏感地发消息给舍友请他帮我把放阳台的花盆收回以外,还提醒我去关注平时不会在意的真菌。它们可能早就在那,不过是因为一场雨,让我知道它们肯定在那。
真菌代表着清洁纯净的生命,生长真菌的地方代表着清新的空气和湿润的土地。而这样的环境在我眼中,正是“净土”的诠释。
二
那日雨后,药学楼前幸福树下软绵绵的苦味苔藓里长出了类似蛇菰的真菌,背阴的宿舍花园里紫荆木上长出了木耳。我那日想这是自然的信号,告诉我雨季已然到来。
虽然与往时更晚,雨季终于还是来了。
就在那第二日一早,天依然阴沉,穿上外衣又显闷热,坐在昏沉的教室里,一点没有清晨的精神和舒爽。听说某棵癸酉大道旁的香樟树下的泥土里,长出了一大片菌儿。下课后食堂肯定很挤,干脆就慢悠悠地走着,寻找那些菌儿。
既然短短两天就发现了这么多菌儿,何不从近在咫尺的所有背阴泥土里便开始找寻呢。这么想着,刚下楼来,目光便往竹林下的泥土里钻去。“那或许是不背阴。”就这么说服着自己,又将目光从竹林下渐渐移开。沿途的那几片绿化带,闭着眼睛都已经记得里面有些什么草本藤本,傍着走来,从铺满并已经溢出石坎的茂密常春藤,再到全校范围种植被我们亲切称呼“入侵物种”的心叶日中花,中间偶尔嵌入几棵构树,也有朴树苗和樱树苗。那些藤蔓严丝合缝地铺盖在泥土上,青葱茂密的枝叶上几颗摇摇欲坠的雨滴,那便不适合去打扰,更别提翻开藤蔓露出其下的泥土,那是不可触及的。周边光秃的黄土上,一览无余却又毫无收获。这块土地上,并未发现任何菌儿。
走到癸酉大道上一看,三米一棵树,千米两边排,那么多棵树,不知哪一棵下面有菌儿。不过又有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横观街对面,一棵香樟树下有一团白色和黑色的布一般的东西盖在绿色的马蹄金上面。过街一看,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菌儿群聚在一起般,感到惊喜又新奇。
两堆菌儿一黑一白,分列樟树两边。近距观察,有如小巧的精灵露出身子仰望着过往的行人,又如玲珑的孩童撑着小伞遮挡着恼人的雨水。成型的真菌是非常可爱的生物,它们低调地生长在背阴的高大树木下面,没有长在人们容易找到的地方,却有着极其美丽的姿色。它们大概就是树的精灵吧,自然的精气孕育而成,不受污染还似净化污染。记得去年编辑野生菌考察团队的科考日记时,难怪文案中会写到“真菌如此多娇,引无数科研人员尽折腰”。
趁着雨季的来临,是想赶着雨季的前头,好好考察一番菌儿的。今日无课,打早便起来,但是“天公不作美”,竟然晴朗了(第一次听说“天公不作美”用来形容晴天的)。我去东苑寻找朱缨花的苗,也走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背阴潮湿的高大乔木树荫处,却都未曾见到一朵菌儿的踪影。寻找了很久,太阳爬升至头顶,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阳光蒸发着地面的水分,我如同置身蒸笼,脸颊的汗水摇摇欲坠。
此行无获,不免失落。不过所谓科研精神,就是要经得起挫折和打击,经得住寂寞和孤独,迎难而上,坚持不懈。回来之后继续学习理论和总结经验,试图找到最适合菌儿生长的环境。因为不结合理论的实践,那必定也是事倍功半,没有意义的无用功。
这周末打算找匹山包,深入寻找。不为收获实物,只为收获经验。重看原来编辑过的唐老师团队的科考日记,以及数日以来翻阅的文史资料,周铉教授、徐锦堂教授、柏格理神父…能够深入环境恶劣的山林、做着艰苦的科研工作,每一条山路上仿佛都有他们的足迹…我由衷佩服。
从来仕途多易主,只有研路留青名。
三
连续几日阴雨绵绵过后,昆明这天又再次被毒辣的阳光覆盖了两三日。这不禁让我担心,之前认为的菌儿生长的时日,会不会还是过早了些。不过赵成说,“放心,绝对有的了。”
前一日晚上商量好今日的行程,我们打算七点起床便去。原因仅仅是因为害怕阳光刺眼,难受至极。
不过一个大乌龙,三个人有两个人睡过了。
今日午饭过后,十一二点来钟天空依然阴沉。这有别忘日,多层云朵渐渐聚集在一起,黑压压地漂浮在半空中。大有下雨之势。
天空阴沉,却正合我们的意思,戴上帽子挂上包,骑上三辆车还是出发了。
取道公路旁小河沿岸进山,穿过一条桥下隧道,没有了公路上大车发动机的喧嚣,静谧又幽深。沿途深入,路旁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那是果农们的果田,里面种着大片的李树和梨树,路两旁种着两排银叶桉,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行道树,灰白色的圆形叶子螺旋状缠绕在笔直的树枝上,放射样地向四周伸长。
走到路的尽头,前方已无供车行进的宽敞山路,转为一条条人为踩出来的山间小径。我们在此处停车,道的右方有四五户人家,却没人在家——看门的土狗吠声不止,却无人出门查看。眼前抬头便是长满松树的山林,我们却徘徊不前——山离我们最多两百米,中间却隔着一片果田。我们不敢直接穿过果田进山,如果被不太讲道理的果农逮到,就算不说偷吃果子之类,也可能会说踩了田里的果苗,那可就是哑子吃了黄连却说不出苦味来了。
正当我们打算放弃,原路返回时,从小径中走出一位扛着木柴的老奶奶。我叫住她,她紧蹙眉头打量着我们。我们说明了来意,她也舒展了眉头笑着告诉我,此处进山无路,需要绕道河对岸。
此处省略数个岔路口如何选择,公路和山路的不断切换,将我们带到了蚂蚁冲。
这里路边依然有一大片梨树,我们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一片山下。山脚沿途便依稀有几棵松树,而这座不算很高的小山包外围,更是长满了松树的。山坡泥土松软,有人为翻土的痕迹。这样的山坡可不敢直接爬上去,是非常危险的。边上有个山沟,沟里纵向长出几棵银荆,我们便拉着这几棵银荆,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山顶。穿过纵横交错的树枝,终于在山顶背阴处的一棵大型银荆树下找到一丛野生菌。随即在周围所有树下荫处仔细观察,却没能发现第二丛,这丛菌儿形态并无特点,通体白色只有菌褶是鲜黄色的。但这一丛菌儿已足够让人兴奋不已。而且这也让我改变了一贯的认知,除了松树下面,银荆下面也会长菌儿。
山顶树丛繁多,树枝纵横交错,害怕遇到大虫以及对未知领域的恐惧,让我们不敢继续深入,只得寻找来时的路下山。还好不够深入,我们能够凭着方位感找到出去的路,否则树丛如此交错,如果迷路,信号又不好,不敢想象后果。
下山途中还挖了两株银荆的幼苗,东苑也有这个植物,不过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树荫下,并未找到一株幼苗。上山容易下山难,松软的泥土让我仔细寻找每一处合适的落脚点,寻找每一棵抓地很深不会被折断的银荆枝条,以便不让自己划下山坡。不过即使是非常小心了,下山后还是发现两只医用塑胶手套被树枝刮得破洞百出,手汗都从这些破洞里淌了出来,取掉手套后,双手到处是红色的血痕,手指处依然沾满了大地母亲的颜色。脱鞋抖沙,鞋子里装满了红色的泥土。
再度启程,我们回到公路,往松茂水库方向继续前进。今日的考察到此结束,我们需要休息一会儿了。在水库的坝子上,手撑着水泥围栏贪婪地感受着自水中扑面而来的横风,享受着这一刻放松愉悦的心情,想象着清纯美女横着坐在电瓶车后座依偎在旁、淡色的连衣裙随风摆动的美丽图景。他俩叫我来这里试着放放风筝,风大不说,还有意味。
可惜春天已经过去了…
雨后万菌生,腐木似新春。
繁如阶边草,颜如五色花。
黑云惊雷起,连夜翻地来。
雨露低落时,菌农笑颜开。
将此文分享给研究野生菌的唐丽萍教授批评指正,现已明白“二”中出现的灰白色和灰黑色菌子为伞菌目鬼伞科真菌晶粒鬼伞Coprinus micaceus (Bull.) Fr.,又名狗尿苔,春、夏、秋三季于针、阔叶林树根部地上群生、丛生或单生。
而“三”中出现的真菌未得到解答,不过因其菌盖、菌柄皆为白色,菌褶却为鲜黄色,且撕开菌盖有类似白色乳汁的分泌物溢出,这一点同曾见过的一种习称“奶浆菌”的真菌类似,但奶浆菌的菌盖颜色并非纯白色。这几日需要复习《物理化学》课程,考试结束后立马进入图书馆查找“真菌图鉴”,一旦找到相似品种,便对其进行仔细的形态学比对,必要时重进蚂蚁冲寻找该菌更多形态学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