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连载 《昌公塬》  魏志祥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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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虎和菊花沿着沟底弯弯曲曲的道路踏着积雪向山外仓皇逃去。
  
  一个时辰之后,一小队人马鬼鬼祟祟来到了山虎家门前,黄狗拼命狂吠,向这伙人马反复扑咬,一犬吠,百犬叫。周围的狗也跟着狂吼起来,山谷中犬吠重叠的回音产生的共振让三里坪村增添了恐怖和不宁。仿佛传说中的“年”来了。上古传说,“年”是吃人的野兽,专在寒冬腊月三十晚上出来伤人,“年”最怕火光和响声,民间的点柴火,烧竹子,敲锣鼓是吓跑“年”的有力武器,后来发展响炮,既是吓跑“年”也是祝贺人们没有被“年”吃掉,过年响鞭炮就是这样来的。
  
  山虎屋内若有若现的柴火亮光从门缝中挤出来洒在柴门口的地上忽明忽暗,骑在马上的人,毛领高耸,只露出两只发出寒光的眼睛。
  
  “是这家吗?”
  
  “是,少爷。”黑暗中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战战兢兢的回答。
  
  骑马人用手枪一指,十几条枪口对准山虎的家门,黄狗又一次疯狂地吼叫和奔扑,“啪”一声枪响,黄狗一声哀嚎,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洒在雪地里,密集的子弹从门和窗子射了进去,瞬间门和窗户变成筛子底。
  
  骑马人后退十几米,用马鞭一挥,一颗手榴弹便在山虎的草屋顶上炸开,轰隆一声,山摇地动,草屋瞬间倒塌,呛鼻的浓烟中草房起火。烟裹着火,火携着烟,直上云霄。冲天大火把山沟照的通亮,山虎家的房子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这不寻常的爆炸声,分明不是鞭炮声,把住在低处守岁的左邻右舍惊得纷纷出门查看究竟,爆炸就像在他们房顶上,似天塌地陷,冲击波让土房子唰唰掉泥皮,椽檩吱吱响,好像地震来了。士兵一阵对空的警告枪声吓得大家后退关门,大气不敢出,以为是土匪在抢山虎家。枪声之后附近几只猛犬又发出惨叫哀鸣,再也不叫了。
  
  骑马人又一次用马鞭一指,又一颗手榴弹飞到烟火中,随着爆炸声,土墙彻底震倒了,成了一片焦土废墟。
  
  一个士兵跑到屋前查看一番向骑马人报告。
  
  “报告团座,已消灭。”
  
  “我让你到阎王殿闹红去,收队。”骑马人面露狰狞,发出命令,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东方微微发亮,山虎已经走出70多里,来到关中平原,出山后沿着秦岭山边一路向西疾步行走。山外的雪远远没有山里厚,路也好走了许多,而白雪皑皑的秦岭如一道屏障隔开了大山和平原,视野开阔,一马平川,山虎没有心思感叹和欣赏大自然的魅力,脚下生风,匆匆而行。沿路村庄新年早上此起彼伏的喜庆鞭炮声,冷不丁地一阵一阵啪啪啪,好像机关枪声哒哒哒,菊花的神经紧紧的张着,后背发凉,心脏嘭嘭乱跳,总感觉后面有追赶的马蹄声呐喊声,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
  
  太阳升到头顶,菊花两腿发酸实在走不动了,两个孩子也醒来了,肚子咕咕叫,也饿了,路边正好有座关帝庙,庙宇建筑完好,一副木质对联镶嵌大门两旁,上联是“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骋时毋忘赤帝”下联是“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庙门敞开,缕缕香烟飘了出来,附近的人初一早上给关老爷上了丰富的供品,花馍和水果摆了满满一供桌,菊花没有看清关老爷夜读《春秋》的塑像,更没有理会关老爷两旁关平和周仓的凶煞。两手一合跪在地上就祷告。
  
  关老爷,可怜可怜孩子,怜悯我们一家,给一口吃的吧。
  
  菊花祷告一毕,顾不得讲究和忌讳,拿了供品中的大枣、点心分给两个孩子吃,递给坐在庙台阶上休息的山虎一个苹果,自己也拿起了一个苹果,几口水果下肚,既充饥又压惊。
  
  陆陆续续上香的信男善女发现几个不认识的外地人坐在庙前偷吃供果,心里不爽,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数落,毫不客气的哄他们走。
  
  山虎一看菊花受了委屈,火爆脾气又上来了,俨然不管自己是在逃命途中,准备论理。菊花自知理亏,不敢争辩,不敢解释,拉上山虎挑起担子起身就走,继续向西。
  
  山虎对山外一片陌生,只好用秦岭作为路标,危险没有解除,不敢走官道大路,只好沿山脚小路前行,到天快黑的时候又走了50多里,饥饿、疲惫、恐惧袭来。
  
  “找个地方住一晚吧。”菊花无奈地说。
  
  山虎看看孩子,望望天。太阳快落山了,说黑就黑。春寒料峭,山风阵阵袭来,大人能受寒冷而孩子不行呀,村子不敢进去,还是找找有庙没有。
  
  不远处路边有一棵柏树,树旁正好有一座庙院,院门上方写着“菩萨庙”,一幅对联贴两边,“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菊花轻轻推开门,偏后的三间大殿正对院门,院内两旁有厢房各三间,庙宇年久失修,门窗破烂,菊花先进入大殿虔诚的磕头祷告。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救我们!菊花反复念叨。”
  
  菊花抬头看到香桶里有檀香,就点燃了一根,又一次虔诚地跪在地上足足祷告了十分钟。
  
  也许这里人穷吧,供品不多,有了中午教训,菊花没有随便拿供品吃。山虎发现一间厢房门没有锁,地上有麦草,能打地铺,就铺开被子,让孩子钻了进去,山虎觉得自己目标太大,就让菊花去附近庄上讨要了点热汤,取出包里的馍,把馍泡在汤里让两个孩子吃了。
  
  两人吃了点干馍,就算晚饭。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靠墙斜躺在被窝里。黑夜和寒冷是一对难分难舍的兄弟,一天一夜的奔跑,孩子连冻带吓已疲惫不堪,很快入睡了,山虎的脑海里一直在翻腾,追杀是否在继续?这里是否还在刘麻子管辖的地盘?菊花虽困,但没有一点睡意。
  
  “山虎,咋办呀?”菊花愁眉不展,焦虑不安。
  
  “先逃出虎口再说,走哪儿算哪儿,天无绝人之路。” 山虎双手抱头。
  
  “这么冷得天,我们大人能行,孩子不行呀!他们受不了折腾。”菊花哽咽着。
  
  “让你和娃受罪了。”
  
  “唉!”菊花长叹一声。
  
  “我的一个远房表叔在终南县一带当石匠锻磨子,找找他吧,人挪一步活。”山虎安慰菊花。
  
  “终南县在哪里?”菊花没出过远门,根本不知道。
  
  “听说在西安城以西一百多里,那里是平原,人烟稠密,土地宽广。”
  
  “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西安城。”
  
  “我也没去过,听表叔说的。”
  
  “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兵,我总感到身后有人在呐喊,有人追赶。”
  
  “你精神太紧张了。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能逃出魔窟,逃出追杀。”
  
  “我筹思了一下,为了安全,躲避追杀,以后我们就要隐姓埋名,过流浪生活,我改姓刘,和我舅家一个姓,叫刘小雄,你把名字改一下,叫李贤英。你给孩子也要叮咛一番,千万不要说错了。”
  
  “你也要改改脾气,千万别惹事了,出门三辈低,我们是逃难之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嗯。”
  
  “我们没有家能行,但娘仨不能没有你,你是我们的天,有你我们心里踏实,我不希望看到孩子碎碎就没有他大。”菊花簌簌泪下。
  
  突然,庙院里一阵阵物品的翻滚声,院门和窗子也咯吱咯吱,恰似多人在院子里翻东西和推门窗,黑暗中山虎‘嘘’了一声,制止菊花说话,菊花又一次神经紧张,大气不敢出,静得能听到心跳,紧紧抱住孩子,心想,完了,彻底完了,追兵还是撵上了,不死也得扒张皮。山虎支起腰身,竖起耳朵,左手摸了一块砖头,右手握着放在身边的扁担,又是一阵呼呼声,门窗摇晃的更厉害,原来是起黄风了,山虎用杠子把门加固了一次,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
  
  菊花在心里默默念了无数遍“菩萨保佑”,狂跳的心才平复下来。
  
  “你个七生子,咋惹了这么大的祸?我们穷人斗不过官家,官官相护,俗话说,民不和官斗,穷不和富斗。你上天入地我不管,但孩子还小呀!你总不能把孩子也搭进去吧!”菊花一向顺从山虎,相夫教子,里里外外一把手,从无怨言。这次山虎把家丢了,还面临杀身之祸,自然对山虎有点不满,发了几句牢骚。
  
  山虎一声没吭,也没有反驳菊花,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被刘麻子高利贷所逼迫时的无奈和绝望的眼神,浮现出刘麻子欺男霸女的恶行,浮现出刘麻子勾结官府逼粮要款让乡亲们家破人亡的案例,怒火中烧,多亏了红军为他们除了当地一害,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山虎想起了家乡闹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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