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19)|妙玉:世间真正的修行,是与这多元的世界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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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他最喜欢探春,最不喜欢妙玉,因为妙玉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而是一个六根不净的人,甚至会说她是一个“变态色情狂”,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的评价,未免有失大家的风范,但是妙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很多后世的读者都对她颇有微词,认为她是一个“云空未必空”的讨厌尼姑。换一个角度讲,大家不喜欢她之处在于,在一个位置上却没有做该做的事。

有人讨厌她心中装满着俗世中的情谊,甚至猜测说她暗恋宝玉,有没有依据呢?妙玉是一个戴发修行的人,可能因为家道中落(有说法是被抄家),也可能因为个人的命运原因(有人说是命运不济,需要在佛门才可安宁),从原本的贵族家庭里脱离出来,在寺庙里修行。为什么讲她是贵族出身呢?因为她所用器具的精致程度,以及生活的品味,不是一般家庭女孩子所能够具备的,比如单是喝茶的水,都要是埋在地下几年的从梅花上采下来的冰雪融化成的水。所以虽然被养在贾府的家庙里,她那种生命中与生俱来的高贵感和自负,是能够感受得出来的,所以大家对她都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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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又知道她不喜欢与人交往,给她要或者借什么东西,她未必给,但是宝玉去,她肯定给。比如冬季栊翠庵的梅花开的最盛,大家都不敢去采或者去要,于是就派了宝玉去,结果宝玉就端来了很美丽的梅花回来,再次证明了大家心目中所认为的妙玉暗恋宝玉的观点。我不认为是这样,妙玉这个人的很特别,她也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并且有勇气保持这种不一样,她称自己为“槛外人”,就是说她认为自己是世俗之外的人,宝玉理解她并称自己是“槛内人”, 其实就是拿妙玉这个寺庙里的修行者和宝玉这个俗世中的修行者的对比,最终宝玉从俗世中解脱成为真正的方外之人,而妙玉却深陷泥淖中,成为俗世中的一个。书中的妙玉是一个能够给别人算命的人,所以她知道宝玉未来的出路,有一种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但是唯一不足的地方在于,她可以为别人算命,却对自己的状况很不自知,以至于酿成生命中的悲剧。

有人讨厌她心中没有佛教应有的众生平等的理念,却装满了异乎常人的分别心,说的对不对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走到了栊翠庵的门口,贾母向妙玉讨杯茶喝,妙玉奉上的是老君眉,很应景的一种茶,也很合贾母的口味。所以很多人就会认为她是在讨好贾母,我却认为不见得,因为这可能是妙玉生命中一种习惯的延续,贵族之家出来的女孩在生活习惯上的一种自然延续,她知道吃完油腻的东西之后适合喝哪一种茶,知道老年人比较适合喝哪一种茶,所以就奉上了老君眉,她这一招在贾母面前很受用,因为贾母是享受着富贵的人,很懂得其中的子丑寅卯,也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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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刘姥姥就不见得有这样的见识和修为,她会评价说“这茶太淡了”。我们知道在土地里摸爬滚打的人,是出大力气的,而所有与力气相关的口味都会很重,要么很辣,要么很咸等,因为这样可以让人多吃饭,多干活,长期的吞咽会让一个人的味觉退化,所以刘姥姥会觉得这茶很淡,我们知道一般越是上品的茶,茶味就越淡,在这里也可以说明妙玉在对待食物上也是有分别心的。高潮接下里上演了,在处理刘姥姥吃茶的杯子时就出现了一种对比,妙玉要把杯子扔掉,因为她会觉得脏,也是因为如此惹来诸多读者的厌恶,还出家人,还修行者,这么嫌贫爱富。这就是妙玉生命中悲剧的根源,她无论是身体上还有心灵上都有洁癖,但是过于清洁的东西在这世上时存活不了多久的,所以后来她被一群强盗掳走,被侮辱,很可能下场就是死掉,因为她的本性使然,不可能允许被人侮辱的“肮脏”的自己苟活在这个世间。宝玉在处理杯子这件事上就显示出比妙玉高一等级的慈悲心,说你扔掉还不如把这么名贵的杯子送给刘姥姥,让她卖几个钱养家呢。因为杯子时汝窑的,宋代的,很贵重,可以换不少钱。妙玉就是扔掉破坏掉也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玷污的,在宝玉的劝说下才勉强答应把杯子送给刘姥姥。

所以她的判词很明确: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就是说自己想要洁净未必能够达成目的,命运的作弄不知道哪一天会有灾祸降临。

有人讨厌她口是心非,欲说还休,装模作样,哪里是修行,其实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寺庙中污浊着佛门净地的空气。这一个场景在80回之后续《红楼梦》中,妙玉坐禅做的走火入魔时的场景,情欲在内心燃烧着,她整个人都把持不住自己,身在佛门中,心在世俗中。这种描述具有很大的冲击,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和这个世界对抗着,用孤高的生命,对抗着这世俗的世界,但是终究没能逃过自己的命运,被一种强盗掳走,白玉蒙羞,深陷泥淖之中。

妙玉的一生,其实就是用生命和这个世界对抗的一生。她本应是俗世中的一个人,却阴错阳差走进了佛门,佛门中的修行没能改变她的心灵,就像一只坚硬的蚌壳一样,用外表的孤傲和坚硬来保护着柔软的内心,越是与人保持距离,越能说明她的内心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需要诉说,多么需要一个理解她的人。所以当遇到宝玉的时候,与其说是对爱人的倾慕,不如说是对知心人的诉说。这世间互相懂得的人不多,恰好是宝玉,于是就被很多人演绎成了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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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是的,因为宝玉心中深爱的,只有黛玉,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爱恋,所以他对妙玉的感情,是一种尊重和懂得,因为他最终也会走向佛门净地,所以对这些修行之人都会很尊重。再加上宝玉本身总会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具有慈悲心,会知道自己的不足,而会常常看到别人的优点,所以他在俗世中的修行成果,不比妙玉差半分,甚至还超出妙玉好多。

为了证明妙玉的孤傲与自负,作者将她与林黛玉放在一个场景中对话,林黛玉是多么孤傲的一个人,但是在妙玉面前,林黛玉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怕一不小心就招来妙玉的骂,因为在栊翠庵喝茶的时候,林黛玉因为一个问题问的不对遭到了妙玉的嫌弃,所以林黛玉在她面前很小心,也足以见到妙玉比林妹妹尚孤傲几分。也正是她这种绝对的孤傲和自负,最终害了自己。

当一个人开始意识到去认识自己,去理解他人,与和这个世界和解,或许才是真正修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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