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反腐小说《大地黑金》四

        七点差一刻,雨小了很多,变成了蒙蒙细雨。

        县政府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副县长周玉环、城关镇镇长刘平和镇党委副书记王凤武坐在会议桌的右侧,头碰在一起,小声的交谈着什么。左侧,坐着副县长孙延平、拆迁办主任郭涛、国土资源局局长王正华和安监局局长张连松,气氛却比北面活跃许多。

        孙延平斜靠在椅子上,双脚交叉叠放在会议桌上,暂新的皮鞋在灯光下闪着亮光。他从桌前的皮包里摸出一盒苏烟,分别递给了王正华、张连松和郭涛,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搞什么嘛,这么晚了还开会,饭还没吃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的也太急点儿了吧。”

        “谁说不是,这大雨天还开什么会,在家喝点小酒多好,发发汗,刚才菜都快上齐了,筷子还没动呢。”王正华顺着孙延平的话发了几句牢骚。

        “哈哈。”孙延平和郭涛指着王正华大笑不止。

        孙延平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在乾源山庄腐败呢,还发发汗,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和哪个美女滚床单呢?哈哈。”

        王正华吐了几口烟圈,“咳咳”地干咳了几声,“没有的事儿,我是在家里喝酒呢,孙县长开玩笑了。”

        周玉环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孙延平,盯得孙延平直发毛。

        “呦,对不起啊,把我们的美女县长给忘了,我们这是顺嘴胡咧咧呢,开玩笑,开玩笑啊,我该打,哈哈……”孙延平涎着脸揶揄道,满脸的不在乎。

        周玉环狠狠地剜了孙延平几眼,没有反驳,转回头继续和刘平他们咬着耳根子聊天。

        张连松左手五根手指头无节奏地敲着桌子,右手叼着烟,陪着笑,光看着他们表演,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对俩人开骂上了,“两个蠢蛋,说话就像腚沟子不带个把门的,早晚都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谁该打啊?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李铭剑走进了会议室,身后紧跟着徐天来、李少波、张林成、马波。他们刚从医院回来,王玉满正在手术室抢救,王玉林老两口和周德福等人着实吓得不轻,还没在惊悚中缓过神来,李铭剑一看也问不出什么来,柔声安抚了一阵,就返回了县政府。

        孙延平瞬间呆住了,茫茫然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李铭剑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走进来,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听到?错愕间竟忘记了自己极为不雅的坐姿。

        徐天来走到左首边自己的位置,盯着孙延平,伸出手敲了敲桌子。孙延平这才反应过来,收起双腿,极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李少波几人分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有点幸灾乐祸地望向孙延平。

        其实是孙延平多虑了,李铭剑并没有听见什么,只是听见了“哈哈”的笑声和那句“我该打”。李铭剑从来都不是那种俗套、墨守成规的人,他不喜欢上下级之间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应有的严肃和敬重那是必须的,这是做好工作的前提,而私底下开开玩笑、活跃下气氛,他是赞许的,这是增加信任、增进团结的调和剂。

        还没到会议时间,李铭剑看到大家都是正襟危坐的样子,面前放着笔和本,准备随时开记,不禁哑言失笑,正所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不怒自威。

        “大家放松些,别搞得这么严肃,我牙口不好,不吃人。”

        众哗然。

        “谁有烟拿出两根来,扶扶贫,断顿了,都叫老徐他们几杆大烟枪给干没了,狼多肉少啊,啊,哈哈。”李铭剑左右望了一圈,笑着调侃道。

        徐天来、李少波和马波都没有货了,笑着摊了摊手。

        张林成掏出一盒普通黄鹤楼,递给了李铭剑。

        “还是抽我的吧。”孙延平拿起桌上的苏烟,作势要扔过来。

        “你那烟太软,没劲,还是抽老张的,这个接地气。再说了,抽你好烟上瘾了,以后买不起啊,媳妇儿管得严,怕挨打啊,哈哈。”一进门,李铭剑就看见了孙延平面前的烟,很扎眼。

        又是一阵笑声,尤其是周玉环,笑得双肩乱颤,“看把嫂子说的,好像我们女人都是母老虎似的,让你们少抽烟,还不是为了你们好,真是的。”

        气氛稍有缓和,变得渐渐活跃起来。这种氛围,正是李铭剑想要的。

        这时,戴民拎着几盒盒饭快步走了进来,招呼众人开饭。

        孙延平、郭涛、张连松和周玉环均表示已吃过,余下的几人一下午都在地陷现场奔波,中午饭还没吃,肚皮早就敲鼓抗议了,这会谁也顾及不上脸面,一人把住一个盒饭狼吐虎咽起来,顷刻间,已是风卷残云,沟满壕平。

        擦了擦嘴,李铭剑扫了下手表,七点已过,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依然没到。

        “戴主任,曹海川通知到了吗?”

        “李县长,曹书记电话一直关机,联系不上。”戴民很无奈地说。

        李铭剑喘着粗气,强忍着没有发作。但所有人都明显感受到了新任县长大人熊熊的怒火,同时也预感到,一向傲慢的曹海川这回可是撞枪口上了。

        “今天中午城关镇大旺村发生的地陷事件,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李铭剑尽量平复着语气,“虽没有造成重大伤亡,但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半个月内发生两起地陷事故,这说明在整个沉陷区内存在着极为严重安全隐患。同志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会开的很短,15分钟就结束了。这一向是李铭剑的风格,他不喜欢长篇大论,为官多年来,他奉行的是能当场解决的,不上会,实在不能解决的,尽量开短会,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即可。

        李铭剑首先宣布了一条纪律,一是在这非常时期,县政府各部门领导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保证随叫随到;二是以后但凡开会,不得迟到,如有特殊情况须请假时,理由必须充分。

        对于大旺村地陷事件的善后工作及整个采煤沉陷区的搬迁安置工作,李铭剑做了如下安排:一、成立善后工作领导小组,由常务副县长徐天来负责;二、确是因为沉陷区特殊的不可控性引发的地陷,还是人为造成的偶然事故,如是人为,要依法追究当事人的责任,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少波负责调查此事,并做好维稳工作,决不允许出现借题发挥、无中生事的恶性事件;三、为三户受灾群众提供必要的医疗保障和临时住所,一切费用暂由县政府承担,待查清事实后再做处理,由政府办主任戴民酌情安排;四、大旺村群众安抚工作由城关镇镇长刘平负责,党委副书记王凤武协助,遇事不必找曹海川,直接请示徐天来;五、李铭剑任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工作总指挥,所有县领导分片负责,一人负责几个村屯,必须做到公平、公正、公开;六、常务副县长徐天来负责搬迁安置工作专项资金的使用和监督;七、副县长马波、孙延平负责跟进在建安置楼房的进度,在保证工期的前提下务必要保证质量,房屋及小区配套设施要齐整完备,确保老百姓拎包即可入住;八、副县长周玉环负责后勤保障及协调联络工作;九、目前,安置小区的施工进度和安置补偿工作是重中之重,不得耽误,大旺村及沉陷区内的所有拆迁工作暂停,待调查及善后工作完成后,另行安排,由拆迁办负责。

        郭涛刚要张嘴说话,李铭剑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句话怼了回去,“这件事我会去找齐书记汇报,先执行吧。”

        李铭剑明白,先拆快拆是齐书记的意思,大会小会上已多次强调,但自己作为一县之长,该树立权威的时候还是要树的,尤其是当着县政府几位主要领导的面,这是为官之道。他看不惯别人拿鸡毛当令箭,拿着尚方宝剑乱斩人,至于成与不成,那是他和齐书记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其实,这要是几位副县长提醒,李铭剑是不会反驳的,可你一个小小的拆迁办主任,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林成一直在听着、记着,现在,他不由得越发欣赏起这位年轻的代县长了,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敬佩,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是事无巨细,言语简练,不拖泥带水,还透露着些许的霸气。当然了,这种霸气不是齐国运那样的霸道,而一种认真、一种责任。之前,张林成看过《东阳日报》和《海宁日报》刊登的李铭剑事迹,并不感冒。西河县的官场风气有口皆碑,谁在那儿都有可能干出成绩来,这并不见得有多高明,但是在今天看来,李铭剑不光是运气好,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徐天来也有此同感,李源也不失是一个好官,有担当,有抱负,但抱负多一些,偏软了些,书生气比较重,同李铭剑相比,高下立判。

        而李铭剑接下来的一句话,犹如一颗惊雷在会议室内爆裂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所有人为之一振,有振奋的,有振动的,还有因震惊而骨寒毛竖的。

        “大旺村地陷事故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同志们,距县城如此之近,让人不寒而栗啊!地下矿井通到了哪里,煤,又挖到了哪里,我们现在无从得知,不要危言耸听,这是个及其严峻的问题,马虎不得啊。”李铭剑点燃了支烟,思忖了良久,接着说道:“国土资源局、安监局要立即对天鸿煤业公司进行一次联合执法检查,国土资源局抽调专业矿山测量人员,重点检查地下矿道分布情况,有没有挖到县城,由张林成副县长全权负责。”

        其实,李铭剑的本意是想借安全检查的机会查清是否存在越界采煤的现象,造成了地陷事故,如果真是这样,性质可就严重了,不过他没有明说,现在只是怀疑,还不能妄下结论。

        张林成听出了弦外之意,所以他是振奋的,徐天来也是如此,这是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怀疑的、想做却没有人带领而自己又不敢做的事儿,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新娘子早晚都是要揭盖头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齐国运的阴影下,齐国运根本不拿他们当副县长看,就像是家奴、佣人一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从没有尊重过他们,这种三孙子似的日子早就受够了。

        与此同时,他们又不免有些担忧,矿区是齐国运的逆鳞,李铭剑能揭得动吗?

        散会后,李铭剑单独把徐天来留了下来。

        “老徐,说说‘县标工程’旋转观光塔的事儿。”李铭剑给徐天来丢过去一支烟。

        徐天来靠近李铭剑,放低了声音……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东平县天鸿集团办公楼装修豪华的董事长办公室内,董事长陈天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黑壮的大手伸进了女人的胸罩里,肆意地揉捏着。

        女人名叫李英琦,四十出头,却保养得如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风韵犹存,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别有一番气质。

        办公桌上的手机“滴滴”地响了起来,陈天鸿一手接过手机,一手继续运动着。

        “李铭剑去医院找过王玉满,明天联合检查组要去矿山检查,重点查越界开采的事儿,他可能已经怀疑了,做好准备吧。”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陈天鸿推开了李英琦,坐直了身子,拨了个号码打过去,“新来的县长要查矿区了,做好准备。你现在马上去趟医院,别让人看见……”

        “想查我,你李铭剑还不够资格,哼。”陈天鸿重又躺回了老板椅,斜靠在靠背上,双手交叉,左右手大拇指上下翻动着。

        正在茶几上倒红酒的李英琦一听见李铭剑的名字,浑身一哆嗦,登时僵住了,双眸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消失不见,但她的心却泛起了一阵涟漪……

        夜已深,雨已停,风,依旧在肆虐。县人民医院内灯影稀疏,病人们大都进入了梦乡。

        一个头发剃得精光、左耳垂插着一个绿色耳钉的中年人领着一伙人闯进了一间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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