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山药

拾山药是劳动,是斗争,是玩耍,是生活,有忧愁,有快乐,生长在南榆林的五零后没有拾过山药是人生一大憾事。拾山药是我南榆林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山药,俗称土豆,学名马玲薯,富含蛋白质、膳食纤维、钾、多种维生素,能降三高、通便、减肥。在困难时期,4斤山药顶1斤粮食,既可填饱肚子,又能营养身体,是不可多得的渡荒食物。它吃法多样,蒸、煮、炒、烩、炸、烧、闷均可,片、块、丝、泥都行,既可当菜,也可当饭,深受农民欢迎。那时候我们经常吃苦菜就山药,吃一口山药就一口苦菜,想起来仍然回味无穷。2014年春节我回南榆林,听说苦菜成了奢侈品,公社干部到农民家里买上苦菜给县里干部送礼,农民家里的苦菜反而值钱了,真是时移世易,我们那时候吃苦菜也算是享受了。

山药生长在土里,难免出不净,生产队社员由于吃不饱,劳动积极性普遍不高,挖的窝子小,更出不净了,这就给拾山药的小伙伴们提供了机会。社员们劳动一天挣一个工,每个工一毛钱左右,而每斤山药值一毛至二毛钱,挣一天工分不如拾一斤山药,所以拾山药的人很多。生产队每年分360斤左右口粮,不够吃,寻找食物填饱肚子就成了农民考虑的首要问题。秋天可以拾的食物不少,如玉米、小麦、谷子、豆子、萝卜等,但时间短,羊群一过就吃完了,唯有拾山药维持的时间长。

秋天是拾山药的大好季节,刚出过山药的地里尤其好拾,每个山药窝都不会扑空,我们拾的劲头也足,基本上等于翻了一遍地。耕地时生产队还要派人再拾一遍,耕过的地里仍然能拾到山药,有的地耕过后还要一遍二遍的拾,直到上了冻。春天就是拾干山药了,山药经过一冻一化,水分被土吸干了,吃起来特有嚼头,更耐饥更香。

拾山药不是随意的,不是想拾就拾。生产队规定,耕过的地才允许拾山药,刚出完山药的地不能拾,留给生产队耕地时拾。社员不能在生产劳动期间拾山药。所以我们在刚出完山药的地里拾山药实际上是偷拾山药。为了禁止人们在刚出完山药的地里拾山药,生产队派了看田的,发现拾山药的就撵,或者没收锄头、布袋、山药,有时在村口拦截搜查并没收。

看田的都是队里的社员,挣队里的工分,吃看田这碗饭,和社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自己也吃不饱,自已也想拾,碍于工作不同不能拾。他们看田也有难处,看不好队长不满意,看严了拾山药的人不满意,只好时紧时松,队长拧的紧了就严一些,队长拧的松了就宽一些,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拾山药的老远就喊一声,把拾山药的吓跑了事,有时假装追上几步,真正没收工具和山药的时候很少。

拾山药的人具有一定的阶层性,那时叫阶级性,不是想拾就拾,让拾就拾的。公社干部、队干部、借干、挣工资的必须模范地执行队里的规定,不能给社会主义抹黑,不能带头破坏农业生产,断了向上晋升的路子,失掉国家干部的身分。有的家中不缺粮,不愿干这有失脸面又脏又累的活儿。有的懒汉宁愿饱一天算一天,吃不了这个苦。地富反坏右在风声松的时候拾一些,风声紧了不敢明目张胆拾。社员不能在出工时间拾,有时早上拾一会儿。只有我们这些不怕丢脸、不怕吃苦的缺粮户愿意冒险拾山药。

我从8岁开始拾山药,那年秋天,母亲给我一把媷锄一个小布袋,说是小子不吃8年闲饭,让我课余时间拾山药。从此我开始了10年的拾山药生涯,直到我离开南榆林。

每天放学回家,我就拿上工具到地里拾山药,母亲鼓励我拾满一布袋就给我吃白面烙饼,我心里明白这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因为家里没有小麦和白面,我也不可能拾满一布袋。但我仍然尽力拾山药,为了舀糊糊时能捞点稠的。我刚开始拾山药只能去刚出完的地里拾,主要是拾明山药,有时用媷锄把山药窝子套大来寻找山药,或者是看见露出土的半拉明山药再用媷锄挖出来,由于力气小,当天根本拾不满一布袋。我一边拾山药,一边看和听,有人喊一声看田的来了,就随着小伙伴们藏进旁边的高梁地里,心砰砰直跳,大气也不敢出,等看田的走远了再返回去拾。有时趁看田的不在,就跟在出山药的后面拾,拾上几个就逃跑,跟看田的捉迷藏打游击。每当我拾到一个大山药时就高高举起,在同伴面前夸耀一番,如果把一个大山药铲烂了,就十分懊悔,为什么不把锄靠前点或靠后点,但这做不到,土里埋的东西看不着。也有拾不到山药的时候,十分狼狈。

每次拾山药,母亲总是嘱咐我,不管拾上拾不上,拾多拾少,一定要按时回家吃饭,不要让大人操心,不要走的太远,刮风下雨就不要拾了,不要让雨淋着。有时母亲跟我一块拾山药,那只能在耕过的地里,母亲是半劳力,农忙季节不能拾山药,秋收结束后才能拾。我们相跟上几个老人,到村边的地里拾山药,几个老人跪在地里挖,我在旁边拾明山药,一次拾不了多少,当天就煮在糊糊里吃了。

几年后,媷锄换成了大锄,小布袋換成了大布袋,走的也远一些了。

拾山药容易成瘾,容易上火,原本埋在土里的东西,一锄挖出来,拿回家做熟就能吃,价值还不低,诱惑力太大了,拾了一个还想再拾一个,拾了一布袋还想再拾一布袋,欲罢不能。为了抢时间多拾点,我午饭拨拉几口就往地里跑,忍饥挨饿在所不辞。有时上午没拾多少,离家又远,就拾些山药蔓点上火烧几个山药、玉米吃,再就上个萝卜蔓菁,都是天然绿色有机食品,比现在的野餐有意思多了,当时却是无奈的选择,就这样节省下时间继续拾。

拾明山药诱惑力更大,省力气还能多拾。拾明山药最好是下雨天,雨水把山药冲洗了出来,我们只要拿上布袋往进装就可以了。我常常是不等雨停就出去,出去迟了就被别人拾走了。我戴上草帽,穿双烂鞋,老远看见山药就直奔过去,拾起来装进布袋,再瞅见下一个山药直奔下一个山药而去,直到精疲力尽,衣服淋湿,拾满布袋,双脚拖着一双泥鞋回家去。有时鞋陷进泥里拔不出来就不要了,本来也没准备要,光着脚回家去。这时往往忘记了饿,精神抖搂,迈着有力的步伐回家去,因为拾了不少山药。

我拾山药最好的伙伴是苏振海,我俩是邻居,又是同龄,不怕丢人,不怕受苦,不怕脏,不怕被逮被没收,为了拾到山药这个共同的目标结成了同盟,成为好朋友。我们一起互通情报,分析形势,商讨对策,制定方案。哪个队哪块地什么时候出完,看田的是谁,哪天在哪个村口搜查,谁在搜查,哪块地出净了,哪块地没出进,哪天全村大解放,哪几天形势吃紧要抓典型,等等,都是我们关注的内幕新闻。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和总结,我们得出了一套对付看田人的办法。得知村口要搜查时,我们并不着急进村,老远就瞭望侦察一番,从不搜查的那个村口进村,村西搜查的时候少,我们就从村西回家,实在拿不回山药时,我们也不着急,而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山药就地掩埋,等不搜查的时候再拿回家。拾山药时我们就想好了逃跑的路线,或者是高梁玉米地里,或者是水沟,总之是分头跑,看田的只能抓住一个。看田的出工有一定规律,一般早上、午后不出工,我就抓住这段空档偷拾一会山药,有的山药地下午刚出完,我们第二天一早去拾,有的山药地上午刚出完,我们就中午去拾,切记正在出的山药地不敢拾,有偷山药的嫌疑,当班的队长不允许,我们也不能往人家眼里扎锥子。我俩偷拾山药一次也没有空跑过,是我们智谋多?跑得快?还是看田的没发现?跑得慢?

我俩拾山药真下辛苦,那时候我俩家里都没有钟表,看时间全靠太阳和月亮,早些晚些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俩约好第二天一早去拾山药,于是第二天早早就赶到了刚出完山药的地里。这块地没出山药的时候洪水漫过,堆积了几寸厚的胶泥,出山药的时候没出净。我们去拾的时候拖拉机正在耕地,把深埋在地里的山药翻了上来。这时天还没亮,拖拉机的灯光照得山药明晃晃的,我们追着山药拾,不费吹灰之力就拾满了布袋,又把挂子脱下来,用青草捆住袖口,装满袖筒。这时天刚亮,苏振海说,这一晚我们失明了。我们送回家一趟,等再出去时,拾山药的人己经很多了。

我最后一次拾山药是1969年秋天,在神头中学上学时利用星期日上午拾过一回。以后到了口外,虽然也有拾山药的机会,但由于生产劳动忙,始终没有拾过,参加工作以后,总有比拾山药更重要的事要做,拾山药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再往后到了北京,摘过樱桃,但也找不到拾山药的感觉。后来也回过南榆林几回,不是季节不对,就是有其它原因,反正没有拾过山药。

什么时候再回南榆林拾一回山药,对了,嚒唤上苏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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