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莉雅和傻哥哥切萨雷的房间同父母的房间仅仅相隔一堵透风的墙。
因为年久失修,墙上裂开了一个眼睛大小的洞穴,奥菲莉雅经常趴在小洞前偷窥另一个房间的父母,观察他们争吵、闲聊、打架、睡眠等等诸如此类的日常生活。
父母们一直没有察觉到他们夜生活的种种细节都被年幼的女儿看在眼里,女孩有时会很好奇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做些什么。她也尝试过要和哥哥做那些事,但是哥哥根本理解不了小女孩的意思,小女孩每次要脱哥哥的裤子、脱哥哥的衣服,哥哥都会发疯一般暴躁起来,简直像一只野兽,又推又吵还打,有一次差点咬下奥菲莉雅的耳朵,于是奥菲莉雅就再也没有试过和哥哥做那些事。
这一天,奥菲莉雅闲来无事,又在窥探父母的房间。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母亲正在穿衣服,又是那件颜色艳红的俗气套裙,母亲对着银色的方棱镜化妆,往泛白龟裂的干涩嘴唇上屠血红的颜色,将她眼角的皱纹用白粉盖住。
“不能再怎样下去了?”父亲缩在被子里呼呼喘着气,眼眶深陷,瘦如骷髅,有气无力的羸弱模样。奥菲莉雅觉得他最近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趴在母亲的身上往往抽搐几下就结束了,母亲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鄙夷。
“冬天,就要来了,林中仙女们,又要拜访黑心镇了,”母亲认真地说,“家里要按活人数目交金子,我们养不起四个活人,只能养三个活人。我们得把一个人送到林子去。”
“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你,我,奥菲莉雅,切萨雷,谁该去死呢?”父亲问。
“我们两个不能死,我们还年轻,孩子要多少都能生。切萨雷也不能死,他虽然傻,但是身子骨很壮,再过三年必须去交给黑皇帝当兵。所以我们就把奥菲莉雅送到林子里去吧?”母亲笑嘻嘻地说。
“可以,可以,奥菲莉雅反正就是个毫无用处的小姑娘,就算养大了,也迟早要嫁给仙人,早点处理,早点省心。明天我们就送走她吧。”父亲欣然赞同。
虽然知道自己在父母眼中一直是家里的累赘,可是奥菲莉雅没有料到情况会严重到这等地步,奥菲莉雅的心被恐惧攥住了,她觉得死神的阴影朝她笼罩而来,她捂着嘴,恐惧几乎令她窒息了。
切萨雷似乎察觉到奥菲莉雅的恐惧,他丢开手中的鸽子纸牌,将妹妹揽在怀里安慰她,“别害怕奥菲莉雅,有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切萨雷撩起衣袖,对奥菲莉雅展示他的肌肉,虽然今年他才十四岁,但是他健壮的体格已经远胜瘦竹竿一般的父亲了,除了不会父亲的咒语,切萨雷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了。
奥菲莉雅嗅着哥哥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暂时平静了下来,这让她能够继续维持思考。
奥菲莉雅知道,森林里活着很多怪异的东西,梦蜘蛛、柳条人、鹿角神、灰箱男、人熊、黄昏女士……以及众多来自灵界仙人和名字部落的精灵,它们都很喜欢孩子,奥菲莉雅被送进森林,迟早会被它们中的某位逮住,她会死的。
奥菲莉雅认为她不能等到明天被送走,今天她就必须逃走!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不允许任何人替她做决定。
“切萨雷,我要逃走,你能帮我吗?”奥菲莉雅问哥哥。
“可是,为什么要逃走,我们呆在家里不是好好的吗?”切萨雷困惑地问。
“明天妈妈就要把我送给森林,再过三年,爸爸会把你送给黑皇帝,继续在家里呆下去,我们迟早会死掉的。所以现在我们就得逃走,我们可以沿着黑心河一直走到森林的最上游,听说那里还有一座小镇名叫尘埃镇,我们可以在那里新建一座房子。切萨雷你可以找一位旅法师学习咒语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至于我……我可以偷一枚黑珍珠,我要当占卜婆婆!”奥菲莉雅两眼发亮地说。
奥菲莉雅一直想像拉文纳人一样当一个占卜师。拉文纳人的游牧团经过森林的时候,奥菲莉雅一家人曾经去参观过他们的巡游,拉文那人种种奇妙的变形魔术、驯服的域外异兽和晶莹的珠宝都让奥菲莉雅为之迷醉。而带给奥菲莉雅触动最深的,则是拉文纳那位握着黑珍珠的占卜婆婆。
占卜婆婆的马车棚屋里到处都挂着人的头发编织成的漂亮毯子,摇曳着绿色暗光的烛火,还有造型古拙的神明泥塑,拔下奥菲莉雅的三根粉红头发当做报酬,占卜婆婆在黑珍珠中看到了她的命运:
“我看到黑色的灵体站在你的身后如影随形,它将追随你永生永世,死亡虽然会永不放弃地追逐你,但是她将永远都无法得到你,因为你会骑上一匹比阳光还要快的雪白小马!撒旦和拉撒路都永远庇护着你,我的孩子!”占卜婆婆咯咯笑着做出这样的预言,奥菲莉雅根本弄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奥菲莉雅觉得她好神秘啊,奥菲莉雅长大了就想变成拉文那的占卜婆婆这样神秘而美丽的人。
可以坐着一辆巡游世界的大篷车,满世界搜集从未见过的珍宝和传说,追随着幽隐的命运指引,既自由又闪耀。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奥菲莉雅,我相信你。既然这样,我们今天晚上就逃走吧!”切萨雷懵懂地点头。
于是这天晚上,趁着爸爸和妈妈又“战斗”到精疲力尽,终于睡死了。
哥哥也睡得如死猪一般,奥菲莉雅却一到时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因为有一只黑色的乌鸦撞在她家的窗户上,这让她又想起了近在咫尺的死亡。
走到床前,摇了摇哥哥,没有反应;奥菲莉雅拽他的耳朵,也没有反应;奥菲莉雅贴着他的耳朵喊他,仍然没有反应;奥菲莉雅于是从地上捻起一只蟑螂,塞进哥哥的鼻孔里,切萨雷打了个喷嚏,又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从鼻子里将蟑螂连着鼻屎鼻涕一起揪出来揉成一团塞进嘴里。
咀嚼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终于醒了过来,嘴里还啧啧回味着那美妙滋味。
“怎么了?为什么要叫醒我?”哥哥还睡眼惺忪,鼻涕和口水到处乱流,头发凌乱如草。
“我们说好了晚上要逃走的!”奥菲莉雅精巧的鼻子皱了起来。
“哦哦,好像是的呢,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了,我只想继续睡觉。”哥哥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又要躺下。
“等到明天我们还不逃走,我就会死掉的!”奥菲莉雅急的要哭出来了。
“谁敢让奥菲莉雅死掉,我就让谁死掉。”哥哥的脸突然变黑了,他认真地看着奥菲莉雅,那对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闪着猫儿一样的光。
“爸爸和妈妈要我死,你还没学会咒语,阻止不了她们的。”
“她们现在睡着了,我去杀了他们,然后继续睡觉。”切萨雷随手抄起一盏铜质烛台 ,烛台的尖端匕首般闪着寒光。
“你为什么这么残忍!我们可是爸爸妈妈生的啊,既然能逃走,为什么要杀掉他们?”奥菲莉雅连忙阻止哥哥。
“可是他们想要杀死你啊,所以我先杀死他们,有什么错!”切萨雷用天经地义的语气说。
“我们不应该犯下一桩更大的罪去预防一桩即将发生的罪!”奥菲莉雅还记得神父的讲道。
“好吧好吧,我跟你一起逃跑。”切萨雷无奈地叹气,他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
于是奥菲莉雅和切萨雷,小心翼翼地整理行装,蹑手蹑脚不弄出一点声音。
奥菲莉雅收起她的三套裙子塞进包里,白色的,绿色的和紫色的,都是她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她的;奥菲莉雅还找到了画笔和颜料,但是羊皮纸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妈妈交过她画画,她说这是和仙人们沟通的方式;奥菲莉雅最后还找到了三盒火柴,这是为了不在森林里迷路他们必须有照明的手段。
切萨雷什么都没有拿,他只是披上了爸爸的灰色雨衣,偷走了爸爸的柴刀,他本来想拿双管猎枪的,但是猎枪被挂的太高,他够不到,奥菲莉雅想给他找一张椅子踮脚,然而所有的椅子都被咒语锁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奥菲莉雅搬不动。
奥菲莉雅觉得家里所有的塑像的眼睛都在动,她想起父亲用咒语把人和动物变成泥像的传说,她咽了一口唾沫。
奥菲莉雅和切萨雷正要推开门离家出走的时候,他们听到身边有人说:
“你们不能从门逃走,埃提乌斯在门里种了他弟弟的灵魂,你一尝试推门,他弟弟的灵魂就会醒过来的,他会叫的,埃提乌斯和安古兰都会被吵醒,这样你们不但打不开门,更逃不掉了。”
“是谁?”奥菲莉雅擦亮一根火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看到一只麋鹿的头被挂在门边的陈列架上,两只角在墙上打出魔鬼一般的影子,鹿的两只眼睛闪着红光,它的额头铭刻着异教的符文,符文的形状类似一只马长了三具人类的身体。
“你原来还活着啊!”切萨雷声音突然拔高,他随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奥菲莉雅和切萨雷都同时看向爸爸妈妈房间的方向,幸亏门里暂时没有动静,咳咳,只是响起一声父亲熟睡时无意识地咳嗽。
“我叫鹿角先生,我被你们的爸爸抓到这里,他砍下我的头,想要让我也变成活灵守护这间屋子,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能不能把我也带走?我可以帮你们在不惊动门灵的情况下打开门。”鹿角先生闷声闷气地说。
“我们该怎么做?”奥菲莉雅相信鹿角先生的话,因为她知道自家的正门上一直刻着爸爸最心爱的小弟弟罗伊斯那张扭曲的脸,好几次进门的时候奥菲莉雅都看到罗伊斯对她眨眼。
奥菲莉雅知道,他们的家族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能继承这间房子,而另一个人就会被做成活灵守护房子,这是他们的传统和宿命。
奥菲莉雅决定要离开这里,同样是想要打破这样的宿命。
“把我的脑袋带走,用我的角戳门,就能杀掉门里的灵。”鹿角先生笃定地说,“但是请一定要带走我啊,我不想在这里当几百年的活灵。”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奥菲莉雅问。
“你们尽管可以……”鹿角先生话还没说完,切萨雷那对黑色火焰一般跳动的眼眸已经看向了它。
“我不喜欢你。”切萨雷冷冷地说,还不等鹿角先生反应过来,切萨雷就伸出双手,掰断了鹿角先生的两只角,将两只角扎进鹿角先生的左右眼,鹿角先生顿时没了动静,面无表情地拔出角,黑色的血从鹿角先生的眼眶里渗出,滴落在地。
“为什么要杀掉它啊!它明明想帮我们逃走的!”奥菲莉雅捂着嘴惊呼,震惊于切萨雷的残酷。
“爸爸说过,森林里长鹿角的都是信奉密特拉教的魔鬼后代,它们既古老又邪恶,就算是男人的咒语,也不能摧毁它们,我们可以和它们谈交易,但是永远都不要当它们的朋友——因为它的神们最喜欢啃噬的就是朋友的血和肉 ,他们如此领受圣餐。”边说,切萨雷边将两只鹿角捅入门内。
切萨雷一脚踹在突然变成灰白颜色的门上,于是脆弱的门连带着鹿角都碎裂成为无数片,奥菲莉雅还能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一闪而逝,他的胸口被两只鹿角贯穿,他扑向地面,一声不吭地永远消散。
就这样,切萨雷拖着柴刀,奥菲莉雅跟在哥哥的身后,他们离开了家,趁着夜色上路,朝通往黑心河的偏僻小路径直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