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书外

春香闹了一回学堂,后又带着杜丽娘来到花园,看断井颓垣上的姹紫嫣红开遍,这小姐待字闺中做了个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赏乐幻梦来。这梦非凡,落得个荼蘼花后牡丹放,生生死死泪绝肠的戏码来。戏文早就泛黄,只是这样的凄婉唱词还在舞台上演着,不由得再素衣翻书,读着汤显祖的精致书写,体验一场人鬼殊途的千古绝唱。

一场《牡丹亭》足以尽兴,只是从文章中获得的愉悦还不肯放下,一步一步的去体味一字一字的顿挫,闭上眼睛去嗅出词藻下藏匿的情绪,一个心领神会,你可巧就与轻衫的杜丽娘邂逅在芍药栏前、太湖石边,“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滋味从文字中来,每每回味也觉得自个儿庸俗的很,哪有汤显祖用他的词撩的绝妙。

美妙的不只有汤显祖,王实甫也是个遣词真人,撞着了“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则只“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然,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得了一双“多愁多病身”跟“倾国倾城貌”。这般景致,曹雪芹也谈过,他把宝黛撮合的一声长叹,只留的个“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古典的文学中,情感是少有的,在奉行三纲五常的封建社会,臣从君纲,妇从夫纲,子从夫纲,环环相扣无论是都会还是乡野,那宗祠外高高耸立的牌坊,哪一个为杜丽娘书写了闺阁的苦闷,又哪一个刻着陆放翁的“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然而人们遵循纲常的而产生的崇拜值得书写,受到的苦闷也要被留下痕迹。

王安忆在《长恨歌》的开头就写上海租界建筑,多层的西洋小楼,有纵览街道的小阳台,也有见不着阳光的背阴地方,这些都是人们用来窥探别人,讨论八卦的角落。在他们的口中,有的人成为了英雄,有的人成了流寇。而作为一个书写的人,会把别人口中的故事用笔墨渲染,还原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流寇,把藏在背阴地方的时光用文字留下,让水泥钢铁的夹缝里也演一折褪了行头的“皂罗袍”。

只是这种理想化的后现代演绎不会出现,至少在消费时代的今天,一位破衣烂衫的艺术家,在细雨缠绵的上午十点,依靠着在繁华商业楼宇间的玻璃幕墙边,念起一段“懒画眉”的戏文,依字行腔、出入顿挫。好一般景致是见不着了。人们少有把文章中的精致扮演到生活中来,或是逐利的脚步不肯停下半刻,亦或是藏在手机里的文字让人提不起劲。

艺术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若单纯的搬了生活本来面貌来,无论多么细致入微的展现现实,文字都令人感受到不安和绝望;若脱离了真实高高在上又了无趣味。所以寻找下一本书,也是乐趣所在,找一本既有趣味又能发现世界的书就好。从小我们爱徐志摩朱自清,我们爱郭沫若舒婷,我们读白居易李白,这些仙人被东风吹乱了头发屹立在石崖边,思考几百年后春节的饺子馅儿是否如春水般滋润过子孙们的胃,思考今晚的夜空是否能承载童年咬奶嘴的甜蜜滋味。

青春时代的热情,在读书中强烈滋长。鲁迅把自己的流水账铺陈展开,中间夹着情绪的私货与苦难的隐喻,字字都含着南方人铿锵的执拗,好事者们极力从中找到起承转合和民族主义的隐喻,不惜删减段落和粉饰词藻来嚼蛆一番,但文字本身失不掉尊严,他的力量依旧是鲁迅从生活中得来感悟,是看到些阿Q们,才施展笔墨,触碰了惊心的社会特写组画来。卡夫卡把土地测量员K带到城堡边儿,可他转来转去怎么也进不去,总是有些障碍与迷雾,至死K也还是未能进入城堡,埋葬在权利的高傲与人性的凉薄厚厚的尘土中。还有李碧华辛辣的笔法,拆去了一幕正光鲜的《生死桥》,还阳偿了半个世纪的《胭脂扣》,读的惊心动魄,合上思绪万千。

钱锺书先生的《管锥篇》引征磅礴,大多数当代人若非专业研究,多半是读不下来的,然而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江村经济》不妨细读,看旧时中国贫穷积困,婚姻娶亲不堪重负,童养媳们如何从小对婆婆孝顺,又如何表亲成家,光大家业。也有小品文章谈钱费二人一起追求过杨绛,这些虚实不明的谈资,也可以闲手翻阅。

书里书外,都是看客们的坐席,书里的戏刚出将,书外的戏也方入相。读书就是读书里的演绎,合上书也看明白这世上的粉墨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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