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天阿强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一只格式化后的U盘。
阿强是在街边公厕里醒来，手表显示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八分。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身世。直至阿强在镜子中看见一个迷惘的男人，否则连自己的性别都记不起。
阿强恍惚走到大街上，天空飘着小雪。一阵冷风卷来，阿强的手本能地缩进兜里，指尖碰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NO.1782
0242-53572382,CALL THIS NUMBER AT PM10:30
阿强还摸到几枚硬币。他怔怔望着手里的纸条和硬币，感觉答案就在里头。
街上游荡的时间很难熬，附近的流浪汉出奇多。他们将阿强当视作新来的竞争者，眼神充满敌意。捱到晚上十点半，阿强走进最近的投币电话亭拨通纸条上的电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喂？"
"喂，你好……"阿强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你是哪位？"
"你的编号是不是1782？"男人声音似是冰块，又冷又硬。
"啊？"
"编号，写在纸条上的，四位数。"
"是的，1782。"我对着纸条念。
"1782，我先给你讲个故事。"男人说。
1.
"小学二年级时，我发现自己拥有一项特异功能。那时正在放暑假，我躲在楼道转角恶作剧吓人。玩伴小斌第一个被吓死，准确来说是消失了。他舔着冰棍上楼，我猛然从转角跳出，啊地大喊一声，小斌整个人哆嗦一下，就消失了。只留下掉到地上的冰棍，丝丝冒着白烟。
"警察为此查了一个夏天，终无所获。直到我上了高中，还能看到小斌父母弓腰在街上刷寻人启事。
"第二个被吓死的是大院的门岗老头。那个凶巴巴的犟老头刚从厕所出来，就被我吓掉了。跟小斌一样，老头猛地哆嗦一下，就凭空消失了。
"刚撤走的警察又回到大院，对每位住户进行更仔细的盘问。我被带进作为临时审讯房的门岗室。一个憔悴的老警察循例让我回答几个问题，便挥手让我走了。那一刻我想将真相说出来，不知为何，班主任令人憎厌的嘴脸突然浮现在眼前。
"这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妇女，无时无刻不在针对我。那些上课罚站，放学留堂，罚搞卫生的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幻想怎么杀掉这个女人。
"干掉她。我心底有个声音，干掉她再把真相告诉警察。我才十二岁，法律不能把我怎么样。
"十一月某个晚霞如血的傍晚，我跟踪班主任到她家附近的巷子，干净利落地把她吓掉了。
"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仅隔数天，一个游荡在学校附近的地痞突然消失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发现自己能力的第一年里，我杀了五个人。
"最后一个是天桥下的疯子。平日里他总是赤身裸体在街上闲逛，捡些垃圾吃。这种人消失了，对这个世界更好吧。
"那年的小镇因为隔三岔五的人口失踪而人心惶惶。警察像一群无头苍蝇到处乱撞，警车不分昼夜地在街上巡逻。但始终没有人怀疑到一个十二岁小孩的头上。
2.
" 小学毕业后，父母出于安全考虑送我到当地一所寄宿初中读书。我深知在小镇这个弹丸之地继续杀人，迟早会暴露目标。
"整整六年，从初中到高中，我抑制住内心的欲望没有杀人，努力扮演一名好学生。直到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星城的大学。
"我坐上从故乡开往星城的火车，满眼是黑鸦鸦的攒动人头。我分明感觉到，有股黑色流质从心底的暗格放出来，似头囚禁多日的饿兽， 轻易便将我吞噬了。
"车窗外的原野连绵起伏，阳光猛烈如同骤雨。我闭上双眼愉悦地想，我的时代要来临了。
3.
"星城有八百万人口，一道由南至北的河水将城市分为东西城区。我的大学靠东城区的最东边。每到周末晚上，我便坐地铁去西城区杀人。
"一开始我的目标是地铁站附近的流浪汉和站街女，反正这类人就算失踪了，也不会引起警察太大的注意。何况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尸体。
"大一放寒假回家前，我去了一趟西城区。往日那些睡在地下通道的流浪汉，路边抽烟等客的站街女都不见了。整个街道整洁了许多，只有我知道，他们有一半是被我杀死，另一半因害怕而逃离西城区。
"有趣的是，西城区的媒体将功劳记到当地城管的头上，称赞他们为整顿市容美化市貌做出巨大贡献。那个地中海的城管领导还上了期电视节目，接受主持人的跪舔。领导对着镜头意气风发，豪言要创建一座纯粹的星城。
"他碰巧说中了。一个更纯粹的世界，一个洁净无害的空间，这就是我想开创的未来。所有对现实无用的人，都是寄生于腐坏体制上的蛆虫，都不应存在。
4.
"大一下半学期，我开始了策划已久的屠城计划。
我的活动区域扩大到整座城市，下手目标也不再限于社会底层的流动人员。
"我先是混进市中心的某间高级洗浴会所，吓掉一池肥头大耳的政府官员。我的目的在于引起警察的注意，一个人玩这个游戏实在无趣。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
"翌日，星城的报纸头条赫然刊登——《我市XX局领导，集体卷款外逃》。
"这世界真他妈是有病。
" 于是我被迫策划了银角游乐场的鬼屋事件。一列满载游客的轨车进入鬼屋，五分钟后，只剩空荡荡的轨车滑出来。游客们都消失了。
"星城终于炸开了锅。警察全力侦查鬼屋事件，媒体纠结于究竟是人为事件抑或是时空扭曲。很快有人站出来，信誓旦旦说在游乐场附近的天空目击UFO飞过。
"紧接着我作下日后被称为‘地铁一号线悬案’ 的神秘事件。我从一号线的始发站开始，每站下车在附近吓掉一个人。一号线共有三十八个站台。两个小时內，三十八个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星城随即宣布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封锁全城，进行宵禁。政府将两起失踪事件暂时定义为超自然现象。国家安全局、科学院火速进驻星城展开调查，国家电视台抵达星城进行跟踪报道。星城陷入末日般的恐慌，人们涌进超市商场，疯狂抢购生活物资。
"我的第一个目标达成了。
5.
我漫步在鸡飞狗跳的大街上，欣赏着眼前的混乱。有如完成作品后的艺术家，后退一步，细细欣赏自己的杰作。
"一群奔跑的警察与我擦身而过。我拐进右手边的小巷，碰巧有人从防火梯下来。我悄声闪到那人身后，把他吓掉了。走出小巷，一群手执话筒的人带领一群肩扛摄像机的人，匆匆从我眼前跑过。
"原本我是想做这个世界的清道夫，成为上帝的一部分。但如今我有了不同想法，眼前的末日景象使我血脉沸腾，还是做撒旦更刺激。
"我在城里到处乱逛。在每个监控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仍旧不断有人失踪。
"两周后，失踪人口增加到一百七十四人，真相依然隐藏在迷雾中。同时政府切断了星城的物资供应，加强对城市的封锁戒严，禁止一切人车进出口。
"一个小道消息很快在人们中传开，说的是国家电视台禁止继续报道星城的新闻，星城即将被政府放弃。
"不久人们开始暴动，城市公路上堵满逃难的车辆。警察和平民在高速公路入口对峙，人们企图强行冲破封锁。然后警察开了枪。
6.
"此后四个月，警察撤离到封锁线外，对逃难者一律进行射杀。星城正式成为我的私人屠宰场。
"刚开始那些天，我昼夜蛰伏在暗处， 疯狂地吓人。但很快就腻了——失去国家机器保护的民众，只是头任人宰割的羔羊。于我而言，已没有任何刺激。
"我在床上躺了几天，思索自己的未来。这时脑海忽然有串问号浮上来， 我为何有这种能力，被吓掉的人为何会消失，以及消失到哪里去。
"于是我决定开始做个实验。
"首先， 我选好实验对象，设法将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塞到其身上。
"纸条上的号码，是星城上千个公共电话亭中某一个，每个实验对象分到的号码都不同，以防我被抓到。
"最后就是尾随对象，找到合适的时间地点将其吓掉。"
7.
故事听到这，阿强再忍不住了:"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吓掉的人？"
"要不然呢？"男人淡淡地说，"你身上有我写的纸条，你是我的1782号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