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13· 老屋

昨夜又梦见老屋了。

一排六间红砖青瓦外加院落的房子依旧醒目地静立于乡间,榆柳桑枣等杂树虽高高低低却都很葱郁地生长在它的四周。屋后的竹林在风中发出一片刷拉拉的声响。不时的有麻雀穿梭其间。前面的菜园里,油菜花开得正盛,各色的蝴蝶不停地飞舞。园沟的埂上,挤挤挨挨的紫穗槐的顶端一个个紫色的花柱正吸引成群的蜜蜂嗡嗡地闹着。我们手拿麻叶,踮着脚尖悄悄地过去,对准一只蜜蜂双手猛地一拍,便可从蜜蜂的后窍上吮吸那一点点的蜜汁。

父亲倒背着手在房前屋后转悠,不时的与从门前经过的邻居们打着招呼,脸上满是自豪的神色。母亲坐在槐花的芬芳里,一片片细长而鲜洁的苇叶在她的手上翻飞。棕香浸进我们每一根毛孔,像有无数根绳索拽着我们往家跑。经过门前的那一口水塘,却见满塘的残荷,断茎败叶……

这样的梦时常做,支离的情节、零乱的画面、重叠的季节经常变换,不变的是有关老屋的那一段时光。

宅基是爷爷留下的。在父亲的手中由草房到瓦房盖了两次。瓦房建成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在乡间可谓凤毛麟角。至今还记得,父亲的脸在新房落成燃放鞭炮时的火光中,兴奋得像喝醉酒一样红。在乡邻们羡慕的祝贺声中母亲的脸也笑得像一朵花。

父亲母亲常常感叹,这辈子能住上这么敞亮的房子,死了也闭眼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感叹多了,连死神也嫉妒。前后仅仅五年的光景,人生长河的一瞬,我的父亲和母亲却先后别了他们辛苦建成的敞亮的房子,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年秋天,在唢呐的呜咽声中送走了母亲,老屋失去了最后的留守。一把冰冷的铁锁将家的温馨锁在了门内,徒留我们在屋外抽泣。

次年的秋天,母亲的忌日,我们重回老屋。远远的就见院内高过墙头的杂草在秋风中飘摇。沉重的脚步在迟疑与急切中还是来到了门前。锈蚀的铁锁、斑驳的门漆无声地诉说着老屋一年的寂寥。进入院内,杂草丛中,鼠或是别的什么动物飞快地逃窜。没有人说话,凝重在无限的哀思里。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躲闪着,怕碰落太多的悲伤。许久,大哥别过头去,说,卖了吧。声音很低,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大姐走到檐下,一手扶着靠在墙上的犁耙一手悄悄地抹着眼睛。二哥点着一支烟,我却听到他沉重的鼻息。我和二姐不敢张口,却互相看见眼泪像珠子一样散落。这一切终于在妹妹的嘤嘤抽泣的诱发下变成了一场嚎啕……

老屋很快就被一李姓远亲买去,后听说又辗转于别家,不知真假。

时光真的如流水样,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老屋虽然魂牵梦萦,离得也不远,却再也没有实地造访。年节中兄弟姊妹相聚说起老屋,总会信誓旦旦地说,等清明上坟一定回去看看,可上完坟回来时就像约好似的集体忘了 ,没有人再提起。大概是怕不堪物是人非的凄凉吧。

去年,听说老屋拆迁,虽早以姓了别姓,但到底是滋养了我们一段美好的时光,是一段记忆生长的地方。将要被连根地刨去,心中到底是不忍的。于是顶着夏日的骄阳风风火火地去寻。所有的印象都还在,且还是那么清晰,却是费尽周折,几经打听,才在一故人的指认下寻得一堆乱砖,于碧绿的秧苗间,红得刺目。

如今若去,那一大片的农田,一样的平整,种着一样的农作物,有着一样的色彩,怕是连一点老屋的影子也难以寻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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