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宇夜便会不时光顾夺命潭，问秋一些奇怪的问题，或是干脆什么都不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或是深邃或是悠远，令人捉摸不透。当然，有时候他也会用上读心术，肆无忌惮地在秋的脑海里翻寻，不知翻出了多少她深深埋藏、一直试图抹去的记忆，秋拼命试图抵抗，却还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看得出宇夜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因为每一次读心术下来，他的脸色都沉得可怕，弄得秋好几次都想问他究竟在找什么，却又怕招架不住他接下来的逼问，只好强忍下去。
夺命潭本就环境恶劣，秋趴在黑石地上睡不踏实，恶梦也常常来袭；宇夜在她的脑子里闹腾过后，恶梦来得更加频繁也更加奇怪。有时候秋只是打个盹，稍微恍惚一下，一些早已淡去的片段便会出现在脑海：
……
银发天使在天池边舞剑，金发天使默然旁观，眉目发寒……
金袍天神满面苦笑，叹得悲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得到权杖的……从来没有人可以替代你。”而他的面前，银发天使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银紫色眼眸默默含泪，将万千情愫深深隐藏，开口只喃喃道着：“对不起……对不起……”
金发天使面目狰狞，金眸几欲喷火：“误会？你敢说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吗？……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那样子，愤怒而悲凉。
银发女神目光微垂，神色悲悯：“……是时候了。有些事情，需要你们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探寻。”
……
这些片段结合了连夜侵扰的恶梦，搅得秋心烦意乱，寝食难安。秋感觉自己好像随时都在思考，却又像什么都思考不了。一切都太复杂、太混乱了，就像是原本平静清澈的水潭被人一通乱搅，早已沉淀的淤泥迅速翻起，她无法透过浑浊的泥沙看清世界，也无法让水潭重新恢复明澈，只好呆呆坐在那里，任由泥沙在眼前转啊转，不肯落下。
日子就这样慢慢挪走，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秋正坐在小岛中央，看着手中仅剩的紫玉簪出神，忽然间水声响起，抬头时，正看到黑袍黑翼的天使踏着黑色水面大步走来。秋心里一抽，下意识地把玉簪藏进怀里，向后挪了挪。
“你又来干什么？”她一脸惊恐道。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宇夜盯住她，眼睛有些发红，“三十万年前那些事，幻雪女神是怎么告诉你的？”
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不耐烦，漆黑的眸子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秋看着他，不觉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不，你知道。”宇夜逼近一步，朝秋俯下身来，“我在你脑子里看到过三十万年前的事，一些我和雪灵共同经历的片段。那些片段，你是如何得知的？”
秋微微抿紧嘴唇。看来，读心术能够让宇夜轻易看穿她现在的想法，却不能完整地读取她的记忆，他得到的都是零碎的信息，肯定和她一样感到凌乱而没有头绪，难怪会如此烦躁了。
“你猜对了。”宇夜又一眼看穿秋的心思，眸光一沉，气势忽然变得有些危险，“所以，我要你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三十万年前的事只有幻雪女神可以告诉你，她是怎么告诉你的？”
秋会知道那些事，当然是因为幻雪女神给她看了三十万年前的记忆。这原本算不上秘密，可是宇夜这么一问，她反倒犹豫了：究竟要不要实话实说呢？
但马上她就意识到，这样的犹豫根本是多余的：下一刻，宇夜便勾起嘴角，轻轻道一声：“啊……记忆，那就对了。”
又一次被看穿了。过去两个月里，他们的交流基本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他发问，却并不需要她开口回答，因为只要那个问题引起秋的任何思绪，他就能够看穿，毫无保留。说实话，这样的交流方式也快要把秋给逼疯了，在他的面前，她连思考都不敢。
秋懊恼万分，宇夜却并不在意，只喃喃道：“我还奇怪，你对那些事情的了解怎会如此详细又如此琐碎……原来是记忆。真是妙啊……”他微微低头，锐利的眸直看进秋的心里，“看来，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秋有些疑惑，正考虑着要不要发问，宇夜却忽地俯下身来，凑近秋的脸，耳语一般道：“风系圣女，记忆是可以截取和拼接的，你难道不知道么？”
心中某个地方被点破，秋脑子里“嗡”地一响，呆在当地。
“你可知当年雪灵在天界的势力有多可怕？”堕落天使继续轻声说着，声音有些空茫，“你当然不知道。事实上，我当时也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就像现在的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一样。”
秋心中一凛，脱口发问：“什么截取和拼接？三十万年前的天神大战到底是怎么回事？幻雪女神……究竟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宇夜并不回答，看着秋只是冷笑，漆黑的眸子越来越深。秋暗呼不妙，可是已经晚了——那双眼睛再次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潭，牢牢吸住了她的目光。明亮的目光开始涣散，思想一点点纳入堕落天使的掌控，宇夜再次开口，用的已是充满蛊惑的声音：
“你想到了什么？用你的思想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为什么回归后的圣女会失去记忆？为什么幻雪女神会让你们送死？为什么我杀不死你们？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切。秋仍然无法移开目光，宇夜的话仿佛一个魔咒，深深侵入了她的内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你好好想想……”
不，我不知道。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头疼得厉害，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现——火光，鲜血，杀戮……熟悉的身影从墙头跌下，摔入水中，摔碎了她全部的希望……
在这样的混乱中，那个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脑海：“那你猜到了什么？告诉我你猜到了什么，我给你证据，我验证你的猜测……”
不，我什么也没有猜到。她在心里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求求你别再问了。
“你知道的。你只要好好想一想，就能想起来。你知道的……”
火光，映天的火光……
“生命系圣女毕竟是你们的姐妹，四方世界也是你们的世界。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让你们出去走走了。”银发女神的目光温柔而威严，“……有些事情，需要你们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探寻。”
“幻雪女神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声音再次侵入脑海，“你知道的。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