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棵橙子树

我家的水果树不多。除了门前那棵李子树——在多年前一场暴雨的夜晚倒下后,再从老桩上发出的新芽,没等几年又结了果。还有就是院坝下竹林中几棵桔子树和一棵桃子树,其时我们都很少吃它们的果实,因缺少阳光不甜还小。最引人注目一定是猪圈旁那棵悬在土坎边上的橙子树。

我们村的橙子树也不多。从东村口到西村尾就那么三四棵。因我家在村的最东边,橙子树也在最东边,不知它是最早见到第一缕阳光原故,它比其它的都早开花,早成熟那么几天。村尾有两棵,是何楼家的,不知是它最后见到夕阳原故,又都比其它的果颜色好看,更像渡上一层金。最北边何科有棵,正好处在中间,开花结果也都如此。

所有这些橙子树,我敢断言,要数我家棵更能让人侧目。有一年我突兀地问外公,那棵橙子树是谁种的?他说,是他种在边界上,好让以后分清各家的地,少扯皮。谁知那树疯狂的长,在我就有记忆来,枝杈比我腰还粗。以前外公种的时候,听说树下何家还没搬来,树还没悬在土坎上。搬来人后,从边界上往下挖,建了房。从那以后,橙子树就成了何家厨房上半把雨伞,有雨的时候,一定是橙子树先把雨水引开,剩下的雨水再从他家屋檐滴落。从那以后,树就与他家屋后的那土坎笔直地的悬着。不知是不是,因建房挖断了它的一些经脉,在我的童年里感觉它似乎都再没生长过。它就那么一直悬长土坎边上。如果有人进村,又刚好从我家走过,他一定会看到悬在土坎边上的橙子树。

橙子树到现在还在那里悬着,结着果。因为它每年都结果,成熟时让我睡不好觉。在我的童年里,我和小伙伴们一直都是在村里“偷”着长大的。“偷”什么呢?别人家的水果。其它真不敢,如果有人偷了钱财物粮,会被村人鄙视,一辈子抬不起头。乡俗这时发挥着它的功能,让村里人记住,做事要有底线。长大了,都没有偷鸡摸狗的德性。但我们就经不起水果的诱惑,到季节就“偷”。“偷”别人家的,“防”自家的。所以,我要“防”着别的小孩,趁着我没留意,用竿子打掉一下,等回过神时,你只能看到树叶在飘动,以为一阵风朝村西边吹去了。记忆里,我家的橙子都没熟透过,橙皮没有像落在屋顶上的一抹夕阳。等到一个个青里稍带点杏黄时,我就叫上小妹,吊上竹篮,把树上的能摘的全摘下。摘下后,用早准备好的包谷叶子,偎放在楼板上。在某天出去玩,带上一个也泛黄的橙子,满满的骄气。那时,一定带着羡慕的喜悦睡去的。第一声鸡鸣,一定是在梦里听到的。

多年后,橙子树又被毁了一次。那是树下何家,嫌橙子坏掉落下或被人“偷”的时候不小心落下,打坏他家瓦片,把遮在他家屋上的树枝全砍掉了。那以后,橙子树剩下半边。当时我气愤之极,刀都拿上了,准备把他家的桃子树全砍掉。外公说,他家给他打过招呼的。那口气,我忍了几年。为了一棵树。树也挺争气,每年照样开花结果。把根扎得更深,悬垂笔直地长在土坎上。

当我逐渐长大,走出村庄上学,每到深秋我都会想起那棵受伤的树。又过了几年,我家搬在进村的马路边去了,只要回村里,我都去看那棵树。

现在,村里又搬走了许多家,进城的进城,上镇的上镇。村里都是些老人,走着原来的老路,干着原来的活。就是年纪大了些,原来能吃三大碗米饭,现在吃一小碗;原来能扛两百斤的担子,现在扛五十斤;原来养五六头猪一两牛,现在养一头猪不养牛。仅此而已。其他变化不大,屋前坎后的草,还那么春长秋枯。山沟的那条小河,还那么夏涨冬索。村头村尾的树,还那么枝繁叶茂。尤其,我家那棵橙子树,照旧悬长着。似乎一切都变了,回过头又觉得都没变。

村里现在肯定寂静了。要仔细听,才能在村口听到村里的鸡鸣狗吠。少了一群“偷”水果的儿童。我真希望现在村里的儿童,他们像我们一样,把山前山后跑遍,各家各户串遍,各种水果“偷”遍,血里流躺着野性,声音里长存着山的声音。他们不是整天抱着书本,守着电视,现着手机。他们应走在乡间,看着一切生物自由地生长,看见村东我家那棵橙子树结满果,忍不住去摘。不要等它成熟了,挂在树上,以为满树的金元宝。

如今的深秋,我家那棵橙子树,应该结着果成熟了。有谁去摘呢?还是无人去摘,任它熟透,等夜里秋风吹落,打在树下也是空房的瓦片上。我家老屋拆了好几年了,现在老屋成了平地,种上了庄稼,只想到那棵悬长在土坎上的橙子树,我就会觉老屋还在,我就能沿着路回家。

有一天,如果你在村外迷了路,你就使劲朝着有树的地方走,一定能找到回村里的路。可能有一天,村消失了,但树一定还在,她在提醒着后经过的人,这里曾经有过村庄。

我家那棵橙子树还在村东边。现在,结着果,一身金黄,在深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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