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病,老七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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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海边的宴会

 许多人心之向往的海景房,我们花费了六千块就住上了四年。不过多数时间海并不好看,七零八落的岛礁阻挡了它的豪情,成片的蚝田搅得海水不得澄净。每天早晨聚集不散的氤氲,使得初升的太阳疲惫不堪,如同不愿起床上课的学生。偶尔云气特别浓重时,更像极魔幻电影里吞人的魔鬼海域,让人心生畏惧。

好在现在是傍晚,又有另一番美景。西斜的红日毫不松懈地燃烧自己温存的能量,即使隔着观音山,你也能透过被他点燃的火烧云看到他的暮年雄心。火烧云所折射的暮光,浸透我们生活了四年的大学校园,通过连接学校东门的椰风路,流淌到校门外的沙滩,妆红了一往无前的浪涛,海潮似乎将被夕阳煮沸,充满力量,蓄势待发。

沙滩上参加今天宴会的人群,此时大部分背对大海站立,瞩望天空的夕照红霞。他们的影子被斜阳拉伸到海潮上,随波涛翻滚。

猫儿和王胖子趁此空隙,赶忙收拾晚饭过后的残局,煤气炉、四宫锅,碗盘,餐桌被囫囵塞上王胖子的皮卡。

与此同时,咖啡店老板带着咖啡店的朋友,在原本放置餐桌的空位上,架起全新的炭炉,为接下来的烧烤做准备,八个炭炉旁边各放有一箱从咖啡店带来的精酿啤酒。

袁坤和月勤则在中间布置篝火所需的柴堆,等待太阳彻底落下的那一刻点燃,柴堆一旁散落几个紫薯,是老七生前最爱的食物,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了祭奠老七而举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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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葬礼的开始

去年老七突然在朋友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谁会来参加我的葬礼?”

于是评论区炸开了,包括老七在内,我们很开心地为他“策划”一场葬礼。

开火锅店的猫儿说请大家吃火锅,跟随评论的就纷纷提出要吃牛肉丸,要涮羊肉,要麻辣味等意见,老七表示,有碗清汤洒点芹菜花就满足了。

月勤说,啤酒烧烤来得更爽,又引来一大堆复议。坤哥说烧烤番薯是必备的,老七大大赞同,提议既然考番薯,何不升起篝火,办一个篝火晚会。

我说我会把他的骨灰撒进学校东门外的这片海,因为他那条朋友圈的配图是我们学校东门的夕阳照。老七回复,这正是他的本意,他还有一个更烂漫的主意,将骨灰放入烟花里,朝着海上的天空发射,在海上绽放,让骨灰飘散在大海里。

说实在,这个主意真是惊艳到我了,我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说:“我活着的时候因为抑郁症过得不自在,就想死后能灿烂一下。”

遗憾的是,火锅芹菜、烧烤番薯、篝火烟花有了,甚至夕阳飞霞都识相地露面,我们却没能获得他的骨灰。

我和月勤寻求老七骨灰时,被他父亲愤怒地拒绝轰走。

“这小子活着尽搞些不伦不类的事情,死也死得不安生,宗祠都进不了。我养这么个儿子脸面已经全丢了,你们还想我们家出去被人笑话吗?不要再来烦我们了。”老七的父亲如是说。

古师弟说,老七的父亲是爱老七的,他不愿我们带着老七的骨灰是因为舍不得。老七的父亲一直在努力争取让老七的牌位列入宗祠。

古师弟小我们四届,是老七的族弟。通过他的描述,我们大概了解老七一家在他们祠堂里的情况。

老七的太爷爷兄弟四人年轻时都去了南洋,只有他太爷爷在知天命的年纪回来了,回来后也只生下老七爷爷一个孩子,到了老七这里已经是三代单传。老七家跟祠堂其他家亲缘关系比较疏远,加上人丁又少,辈分低,遇到矛盾总是吃亏,备受欺负。

可能也因为如此,老七的爸爸很要强,是个有名的混混,“威名”传遍五里八乡,祠堂里的长辈当着他面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是瞧不起他。流言流语不少传进他家人耳里,他却从未跟祠堂的人着急过。据说老七的爸爸小时候读书成绩很好,但家里只让他上完小学就没继续。所以他对读书有一种偏执,并且把读书的理想全寄托到自己的儿子老七身上,对老七读书上的事情倍加上心,十分严厉。

而老七也算出息,自小成绩都不错,虽然读取名校无望,但也是祠堂里少有几个能考上本科的人之一。然而老七第一次高考之前,抑郁症发作。当地人哪里知道什么是抑郁症,老七当时行尸走肉的状态在他们眼里分明就是撞邪了,传言是老七父亲作恶的报应。那段时间老七的父亲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一度消瘦得厉害。如今老七自杀,按规矩自杀的人牌位是不能请进祠堂的,可想而知,老七父亲承受的压力只有更大。

老七曾经跟我们说过,他因为与父亲观念不同,经常争吵,导致父子关系疏离,他离开老家只身一人跑到广州,就是不想整天在家里跟父亲争吵。因此老七内心一直很愧疚,他父亲虽然对他严厉,但从小也是宠着他,护着他的。老七常常提起他父亲的两件事,一是给他买了全村的第一台小霸王游戏机,二是当着全校的人暴打欺负老七的高年级学生。无法承欢膝下,其乐融融,成了老七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如果我们再因为老七骨灰的事情去纠缠他的家人,反而是违背了他的意愿,骨灰的事情,只能另想。



三:参加宴会的人

现在烟花里存放的,是老七自杀前完成的小说。小说的电子文本是文师妹在老七生前居住的出租屋里的电脑里找到的。我们打印出来,烧成灰,放入烟花里。

按文师妹自己的说法,她跟老七交情其实不深。老七毕业后两人就再未见过,四年只有有四封邮件来往。其中三年半前她收到老七的第一封邮件的那首诗,包括我和猫儿在内文学社很多女生都收到过,目前知道的只有文师妹回复了老七。而年初她收到老七的那封邮件里,老七说了一些自己的生活状态,让文师妹心向往之。为此她毅然辞去稳定的工作,在老七死后凭借邮件中以及古师弟给他提供的线索,寻到老七信中提到的他生前混迹的咖啡店。并且在咖啡店老板的带领下,找到老七生前所住的出租屋,在屋子里的电脑中,发现了老七的遗作。

咖啡店老板是老七生前的室友,据咖啡店的人说,老板和老七能做室友,是因为他们有过命的交情,老七刚拿驾照那会,老板就敢坐老七开的车跑了一趟长途去运货,回来后两人就成了生死之交。老板说这只是玩笑话,他能跟老七做室友,纯粹是因为两个人住到一个屋子里,能够做到不互相打扰。作为在场所有人中,仅有三个见过老七抑郁病发样子的人,我觉得他们是彼此信任,所以才能做到住在一起而没感到互相打扰,老七也才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最脆弱的样子。要知道他病发时,连我和猫儿都不想见。

另一个见过老七发病的人是袁坤,他和老七是同学也是病友,其实病情比老七更严重。他第一次病发遇见我们时,目光呆滞,浑浑噩噩,我们都不知所措。只有老七走过去,跟他勾肩搭背,大声说笑。老七这样举动很反常,虽然他总是一副涎皮赖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他很讨厌跟别人有身体接触我们是知道的。见到老七不久后袁坤就开始大声哭泣,老七才开始安慰袁坤。后来袁坤解释我们也明白了,当时他是有意识的,见到我们愁眉苦脸,反而更加压抑自己。老七用身体接触,用笑声去感染他,对他走出抑郁状态更有帮助。

与老七家人接触后我们也怀疑过,举行这场葬礼只是我们几人的一厢情愿。还是袁坤说了一句:“如果我们因为老七的死而郁郁不欢,只会让老七感到更内疚。”才坚定了我们举办这次宴会的决心。

本次宴会筹备最积极的人是王胖子,王胖子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是王胖子,做什么事情都是最积极的王胖子。他毕业后做起煤气供应的生意,目前已经做到珠海市前三。猫儿店里的煤气也是他供应的,只要猫儿要气,他都是亲自送货。本来筹备小组的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从猫儿那得知此事之后,他便主动参与进来。雷利风行,先是解决了场地的问题,又联系安排好了放烟花的技术团队,完成这两项最麻烦的工作之后,又积极帮我邀请人员,今天又忙上忙下地帮猫儿装备物料,此时又成为了现场气氛的调度员。

落日燃尽了它最后一抹红色,袁坤和月勤燃起了篝火。宴会的人群转过身来,坐回到原本的座位。王胖子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喊到:“太拘谨了,把椅子都撤了吧!”一呼百应,一声声叫好声传来,几个男同学三下五除二把椅子都堆放到王胖子皮卡边上。王胖子带着半瓶啤酒走到篝火前,他举起酒瓶高呼:“为了老七,我们干一杯。”然后自己率先将瓶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众人举杯共饮,发出阵阵欢呼,证明他们已经喝过酒了,王胖子站起又是一声嘶吼——烟花。早已严阵以待的烟花,瞬间前赴后继奔向远处海面的天空,发出阵阵巨响,在云雾缭绕中绽放,带着光晕的烟花,照得沙滩光与暗此起彼伏。

烟花刚一结束,王胖子又扭动起他堆满脂肪的身体,看上去十分滑稽,他围着篝火转圈,其他人围着他转,人影在闪烁的篝火照耀下,欢呼雀跃,宴会被推向了最高潮。

王胖子大概是真的累到不行了,他慢慢来到我身边,跟我一起坐到礁石上。

“我相信,看到这样一场葬礼,老七一定会很安慰的。谢谢你啊,王胖子。”我对他说。

王胖子大声喊道:“谢什么谢,我也是老七的同学啊!”他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接着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其实很讨厌老七这种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灰意懒的样子。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他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连死都在追寻快乐。”


东门外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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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晚霞

插图by古小橙,风景图by创造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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