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街尾的古董屋换了主人,18岁的阿芳接手开起了糖果铺。
年代久远的旧招牌迅速被换下,人们遥遥看见,五个闪光的大字——“奇迹糖果屋”刻在崭新的匾额上。
附近小学的放学铃声响起,一群孩童一窝蜂的跑来,又三三两两的离去。
地面上,几张亮晶晶的糖果包装纸被微风吹得轻轻抖动。
阿芳寻思着要招一个新伙计。
招聘广告一张贴,乌压压来了一大群人,阿芳经过严格筛选,留下了细胳膊细腿的阿坤。
很快,阿坤被安排去街口发传单,招待顾客,擦玻璃拖地,忙上忙下,忙进忙出,累得像条狗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而阿芳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嚼着糖,甚是满意的感叹一句:“不错,不错。”
只见阿坤抛去一道哀怨的目光。
阿芳挑眉,装作视而不见。不过阿芳也不轻松,她常盯着电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不停琢磨着如何搞事情。
糖果店的广告不断推陈出新,店面装修又折腾了几次,糖果的包装几次换代升级,还有那逢年过节打折促销买一送一弄得火热。
这可把阿坤累的双腿都快废了,他时常幽怨的看着阿芳。阿芳丝毫不知情,一旦察觉了还错误的摆出一脸娇羞的对阿坤说:“讨厌,这么看的人家不好意思了啦。”
阿坤差点喷出一口鲜血。
当阿坤鼓足勇气,想要提出加工资一事,却碰见阿芳环视糖果店,双眼放光,喃喃自语:“不,这还远远不够。”
阿坤当即吓傻了,话到嘴边被生生咽下去了。
阿芳转过去给他一个爆栗:“你在这干嘛,给我干活去!”
阿坤被吓得一溜烟的跑了,事后才发现:不对啊,我刚想要说啥来着?
(二)
一日,迎着风,阿芳额前的碎发不安分的拂动,一身碎花连衣裙轻轻飘动,白皙的手在忙着发放广告纸。她温暖的朝行人笑,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同在发传单的阿坤不经意看到这一幕,一怔,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改变了。
渐渐的,他发现,阿芳无论是生气还是开心,无论是皱眉思考还是凶巴巴的说话,无论是斗志满满还是烦恼叹息,都深深吸引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见到阿芳,不由自主的变得局促不安,手脚不知道放哪是好,心砰砰乱跳。
他好像……喜欢上阿芳了。
只是阿芳一心都在事业上,她时常锁眉深思,以至于茶不思饭不想。每当琢磨出一个新点子,她眉飞色舞,大声向他宣布“好消息”,然后……呃……无视他,转身将更多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留阿坤在原地吹着冷风。
(三)
夜深人静,阿芳在浏览为糖果屋开发好的未来的销售网站,在上面,她设想了一种可以自主改变心情的糖果。
那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还未实现的、怕被嘲笑的梦想。
伏在桌子上,她沉沉进入梦乡,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键盘。在那天的梦境里,愿望都成了真,她梦里都在乐,口水流了老长。
阿芳一觉醒来,发现阿坤一脸懵的站在她身边。
一夜之间,多了许多个未接电话,邮箱也都快炸了,买糖的订单如雪花一般飘来,不过等等,也不乏有人破口大骂——她的新浪微博上,一片质疑声骂喊声。
她一头雾水:“我这是要挣大钱了?不大对劲啊,骂人的又是咋回事?”
“阿坤,你说我是不是还在做梦。”阿芳用力拧了一下阿坤的手臂。
阿坤嗷嗷嗷叫起来了:“轻点轻点,疼。”
她再定睛一看,立刻炸毛,写的网站怎么就发布了?她两眼一抹黑,差点晕过去。
网上有关奇迹糖果屋的议论立马传开了,沸沸扬扬,话题热度极高,稳居头条。
有什么“奇迹糖果屋店主疯了吧”、“为营销不择手段”、“为当网红花样多”、“下单奇迹糖果”等等。
这铺天盖地而来的订单原来都是来看笑话的!
阿芳又羞又恼,一个不稳差点摔下椅子,两眼一翻:“脑阔疼。”
阿坤也是第一次面临这么大的场面,杵在原地傻眼了:“这……这怎么办?”
阿芳一咬牙,变得出奇的冷静,大吼一声:“撸起袖子,干!”
离发货时间还有半个月,阿芳不是没有想过打退堂鼓,只是……或许是妄自菲薄,或许是自不量力,她想尽力试一次,比立马撤单赔礼道歉成为众人面前的大笑话好得多。
一个梦想因为失误被提前提上了日程。
阿芳念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阿坤闻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话不多说,马不停蹄地选购了一大批制作糖果的原料。而阿芳埋头网上废寝忘食查阅各种资料,绞尽脑汁。
网上向来鬼话连篇,什么法子都有,阿芳仔细甄别。一旁阿坤看得雀雀欲试,帮忙找了几个很有把握的:加盐醋酱油蒜;多晒太阳;念几句麻咪麻咪哄……
阿坤陈列出,一脸憧憬看着她,等待夸奖。
看着看着,阿芳头上三道黑线,一言不发。
呕心沥血策划糖果设计,四处奔波加购新材料,不断实验新方法。
一次次的实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烤焦的糖果,弥漫的黑烟,难以形容的味道……
发货日期迫在眉睫,阿芳和阿坤眼巴巴的看着大把大把的钱像流水一样流走了。
阿芳的脸被黑烟熏花了,她不住咳嗽,沮丧的差点哭出声来。
阿坤笨拙的安慰她:“没事,几次失败而已,振作起来,咱再试试。”
她看着阿坤丑丑的大花脸,不禁转悲为喜,咧开嘴笑了。
还有网络上一边倒的冷嘲热讽和言语攻击,看得人透心凉: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能改变人心情的糖果?是脑子进水了吗?骗子!
阿坤鼓起勇气,特别有男子气概的很生气的一把合上电脑,忿忿的说:“这些人净瞎嚷嚷,咱不看了。”
阿芳感受到了莫大恶意中这份难得的善意,温暖踏实,使劲点了点头。
(四)
这十几天里,阿芳的心不觉变得柔软了许多,她对阿坤不再凶巴巴的,语气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眼睛里盛着一汪柔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盯着阿坤的侧脸,不觉看了很久。
她有时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想:阿坤虽然有时很呆,看起来很容易被人欺负,但是他真好,他不会嘲笑我的梦想,他不断的给予我鼓励,他给了我最有力的支持。
还有,阿坤真是个可爱的人呢……
一晃忙活了半个月,不知白天黑夜,空留一身疲惫,阿芳与阿坤顶着熊猫眼,面面相觑,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还是一事无成——网上的方案都行不通!
已经到了最后一天,阿芳不住苦笑,她看向阿坤说:“你坐下休息,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五)
阿芳来自单亲家庭,她从小就很懂事,勤奋好学有志气,渴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让辛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后来母亲染上肺癌,她辍学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可没过多久,母亲撒手人寰,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她深知生活不易,咬紧牙关死撑到底。
阿芳离开学校时,曾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糖果屋是她一直以来呕心沥血的大事业,她的糖果屋叫“奇迹糖果屋”。
她可不是学别的店,光给糖果屋取了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她的糖果店就该与众不同。
令阿芳怅惘的是,虽取名叫奇迹糖果屋,这糖果屋并不独特,何谈奇迹。
阿坤听得很认真,他看着她说:“阿芳,我明白我懂。你要相信,终有一天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阿芳笑着说:“尽管没有制作出奇迹糖果,但是努力的过程我其实很开心。”她笑着把手头做好的糖给了阿坤。
阿坤嚼着糖,似是一喜,表情又变得怪异,仿佛察觉出什么,他半张着嘴,有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她于是接着说:“这些天,感谢你的陪伴,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一颗糖又做好了,阿坤默默接过,小心翼翼放进嘴里,面上一暖,但随之面色变得更加复杂。
她把目光投向滴滴嗒嗒走着的钟表,此刻感到格外平静:“我努力过了,不后悔了。”
很快,手上又一颗糖做好了。阿坤拿着糖,扔进嘴里,品味着糖果,神色一肃,欲言又止。
她又说了一句话,很费力的,有些难以启齿:“阿坤,我喜欢上你了。”手上变出了又一颗糖。
阿坤呆愣片刻,实际内心欣喜若狂,他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手足无措的接过糖把糖塞进嘴里,内心涌来一阵强烈的甜蜜,他有些失神。
她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神色一暗,最后自嘲着说道:“没事,看来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只转眼间,一颗糖又做好了,她停下手,伤心的背过身去,用手擦拭夺眶而出的眼泪。
这时,阿坤还呆呆的把糖含在嘴里,感觉到深沉的悲伤笼罩着他,他回过神,急忙呸呸呸的吐出来,随后紧紧地拥她入怀,声音略带颤抖的,在她耳边轻轻说:“不是啊,阿芳,我也喜欢你呀。”
“你不知道,你的糖果成功了啊!啊啊啊啊!”阿坤的话像是一道惊雷,两人喜极而泣,抱作一团,像两个傻子。
阿坤在连尝了五颗糖,发觉自己竟能切身感受到阿芳的感情——阿芳做糖时感受到的开心、温暖、安宁、甜蜜、痛苦,通过五颗糖分别传达给了他。
他因而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制作糖果时的感情就是奇迹糖果的秘方。
真是奇了怪了!
真是发生了奇迹!
离第二天还有几个小时,阿芳和阿坤卯足了劲,齐心协力把糖果制作出来了。
第二天,订单成功发出,几天后,反馈惊人,哗然一片。
(六)
网上的流言渐渐散了,取而代之是大篇幅记录奇迹糖果这件奇迹事的,还有不少娱乐记者争先恐后打电话邀请阿芳和阿坤接受采访。
一时间,糖果店名声大噪,生意兴隆。
从此,阿芳坦荡的经营起了自己的销售网页,透露出遮掩不住的骄傲神色,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她的梦想了,何况未来的路还有阿坤会始终陪着她。
很快,她在网络上更新了五款新的奇迹糖果的介绍:
红色似火,是手舞足蹈的乐;橙色似灯,是万家灯火的暖;蓝色似海,是风平浪静的静;粉色似梦,是眉目传情的蜜;黑色似夜,是痛彻心扉的苦。
转眼间,奇迹糖果在网上被一抢而空,畅销世界各地。来奇迹糖果屋抢购糖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士走来,她拉拢深红的风衣,眉眼带着娇羞,语气轻快的说:“我要提前订一批红色的糖,希望在婚礼上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我的喜悦。”
一位男士衣着朴素,大步迈向前:“今年房价又涨了,真愁人!欸,我要颗黄色的糖,还有吗?”
一个牙痛的小伙子竟然也跑过来,他捂着嘴,面部扭曲,跳着脚,吃痛的叫一句:“哎呦,来一颗糖,绿色的,不,是蓝色。”
还有,在随处可见的路上,在鹅黄的路灯下,有时还能看见流浪汉嚼着橙色的糖果,内心暖洋洋的,遐想着故土家乡。在酒吧里,抱着酒瓶的醉汉撕开蓝色的糖果纸,在醉眼朦胧中寻找一丝清醒与体面。
而此时的阿芳眼里只有阿坤,她喂了他一颗粉色的糖,对着他的俊脸没羞没躁的啵唧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