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e | 2019.05.26
Music | 《老师的话》
藤条考卷将成为回忆
未来的日子你千万要撑下去
Weather | sunny day
距离小撒结束支教生活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有点感慨,所以这段时间的推送会以记录支教相关为主。
今天记录的故事有一点沉重。
今天的文章约2500字,小撒老师说,不读完不让下课
正文在这里:
1.
“老师,这本练习册怎么办?”
下课铃声结束,我布置完作业,拿上书本准备出教室。第一排一个男生,两根手指夹住一本练习册,举在右上方高于头顶的位置,另一只手摸着他不足一厘米的发茬,一副伸懒腰的样子,他叫住我。
“谁的练习册,是没有写名字的吗?”我有些无语,这些孩子的作业本或者练习册经常不写名字。
“写了,是院长的。”
“那直接放他桌上呐,怎么在你这儿?”这时候,我更无语了。
我刚转身,那个学生立刻抬高音量,“他用不着了,这三年他都不用了。”
“他吃牢饭去了,”还没等我追问,另外几个平时好事的男生也凑上前来,“他被抓了,他坐牢去了。”伴随着一串串清脆爽朗的哈哈声。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眉头紧锁,两条眉毛连成一条线,“啊?!”
见我的反应,学生们笑得更欢了,还有人一边笑一边拍打桌子,全班都沸腾了起来。我才意识到,他们是故意的,这个反应正是他们想要看的。我故作不稀奇,松下两条紧绷的眉毛,走出教室。
走了几步我还是难以相信,“怎么会?”还没到楼梯口,我又折了回去。教室门口几个男生似乎在那儿等着我。
“知不知道是啥原因?”我努努嘴,轻飘飘地问。
“抢劫!”
“他抢钱”
“抢手机”
“300块”
“有免费的饭吃了”
……
他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声音一个比一个高。
一个瘦小的男生弯着身体、张开双臂把其他人都拦在了身后,就像演唱会场维持秩序的保安,身体时不时会被狂热的粉丝推向前,但是职责又让他寸步不让,此刻的我彷佛是台上那个明星。
这个小男生叫克主,他坐教室最后一排,课堂上小动作不断,某次他实在影响我上课,我有点生气,铁着脸走下讲台,用冷峻的眼神给他发出警告。
他终于收敛了,趴在课桌上,我走到他背后,只见校服上赫然涂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诺苏阿依不再底调”,是的,“底调”,还是个缺了上方那重要一点的“底”。我心里一乐,回到讲台。
现在,他要抢着跟我说这个惊天大新闻,当说到300块的时候,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大拇指扣住小拇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嘴里重复着“300”,说一遍,手势向前示意两下,生怕我没懂是抢了三百块,被判了三年。
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受。
我明白,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只要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都有资本去八卦,讲述别人的故事就像讲述网上看到的新闻、段子一般。
而成年人,即便是别人遭遇再大的灾难,所谓的由己度人、换位思考,实则是使自己尽快进入那种悲伤的情绪,好去安慰对方,使自己看起来并不那么冷血,而后又会庆幸还好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小孩子的情绪更为纯碎,没有去掩饰而已。
不掩饰也没关系,能吸取教训也好。
2
上学期我常叫些平时不学的学生去办公室,给他们单独辅导最简单的有理数加减法,这里面就有院长和克主。
这种针对性一对一的辅导,他们是能听懂的。慢慢在课堂上也会收敛些,参与回答问题。
有一次,我在另一个班上完课,刚走到楼梯口,院长追了上来,一只手拿着在办公室练习专用的作业本,一只手攥着一支笔,“老师,这个有括号的该怎么算?”
我很诧异,这是他自发来问我的,我当时还没打算给他们这几个学生讲添括号与去括号。看他草稿本上写了又被划掉的几个黑团,他肯定是整整思索了一节课。
我把斜挎在身上的扩音器往后拨了一下,将教材和备课本转移到腋下,接过他手里芯长过壳的中性笔,就在楼梯口的墙壁上贴着他的练习本,开始给他讲解演算。
课间的楼道很嘈杂,但看得出他听得很认真,他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着头,嘴巴“噢”成一个圆圆的字母O。
他说谢谢老师,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小跑回了教室。那一刻,他的笑容就像一朵烟花在我心中绽放。
3
这学期开初,我做了一个多月的代班主任,期间搬了办公室,和院长的班主任同一间。
作为班主任,每天都要写班主任日志,清查学生到位情况,对于没有按时到校的学生,要立即打电话跟家长确认情况,这是班主任的日常工作,座机就接在我的办公桌上。
慢慢我发现,这个座机除了我打得比较多以外,其次就是院长的班主任。
“喂,请问是院长的爸爸么?”大多数时候都听到这一句。
院长又逃课了。
开始一两次教室看不到人,我以为他只是生病不舒服忘了请假。后面就连家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续几天找不到人,几天后他又会自己回家,背上书包来学校读书,一进教室就开始睡觉。
有一次他竟一个人跑到离县城最远的一个乡镇,听说那个地方坐大巴车过去都需要三四个小时,他一个人在那儿待了两天,又自己回家。
班主任请了家长来学校,院长还是隔三岔五消失。
我心里有些担心,准备叫他来办公室单独和他聊聊,为此我准备了一些话术。可每次去教室里,他的座位总是空的。
又得等到这次他玩够了自己回来吧,我想,他这次回来一定要劝住他,就像上学期在我办公室,威逼利诱、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他们学加减法一样。
我很担心他会和那些社会上的小混混们扯上关系。
4
可这次,院长没有像之前一样自己回到教室,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是那个第一排男生问院长的练习册该怎么处理。
我才知道,他出事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搬回了原来的办公室,我去找院长的班主任。
“是的,我也是今天刚接到他家长的电话。”
“他竟然一个人冲进网吧,抢了人家一个手机和300块钱。”
“被抢的人哪里能想到对方是一个初中生,哪能就这么算了,院长被抓住了,说是判了3年,唉!”
班主任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惋惜。
我一时语塞。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疑问:
这个寒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在冲进网吧之前,内心是不是有过两种不同的声音,他有没有迟疑过?
他有没有想过自己被判刑后,同学们以他取乐,多年后又会忘记这个不曾出现在毕业照上的他?
三年过后他还能坐教室里吗?三年的刑罚会不会重了些......
我在心里审问他,也在审问我自己。
其他老师也觉得三年对于未成年来说会不会有点重了,于是掏出手机查看:
“依据《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抢劫公私财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身子重重一沉,放下手机,我又想起在走廊上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老师,这个有括号的该怎么算?”
一朵烟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