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与通证经济中的自由与平等（上）

最近，国产电影《无名之辈》上映，这部荒诞喜剧迅速赢得观众口碑，以黑马姿态被誉为“2018年国产电影最大的惊喜”。

我关注到这部电影，是看到了@区块链信仰者何生在微博上的推荐。当即决定，在外地出差期间当晚到当地影院观看。

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尽管还有这样那样技术上的问题，但总体上，作为一部有现实主义温度、展示底层人物尊严的优秀影片，还是让人在笑中带泪的观影体验中，让人心甘情愿贡献自己的口碑。

我的基本观察是，由于对现实主义的抑制，现在物极必反地在夹缝中出现了现实主义的勃兴，《无名之辈》和《我不是药神》的走红都是这个逻辑。它们的现实主义定位，不仅来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且重要的是，以小人物的内部视角，真实展示了中国社会的阶层现实。

《无名之辈》里都是泥土相的小人物：两个蠢到家的笨贼、一个失败的前协警、一个想自杀却做不到的瘫痪少女、一个在城市色情场所从事性服务的乡下漂亮女孩、一个欠钱跑路的房地产老板……这些人物里，除了那个房地产老板，作为调和性的人物出现（暗示某种跨阶层的共通人性），其他其实都是这么多年“发展”的华美旗袍下，一个一个的小虱子。

《无名之辈》最感人的地方在于，它告诉我们：小人物也有值得尊重的情感，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尊严。

小人物的尊严，这是一个自从1970年代新自由主义在全球勃兴以来，越来越低到尘埃里的文化主题。对于中国来说，就是市场经济发展到90年代后期，造成的社会分化加剧，从物质的到传播和象征层面的资源，完全跟人数不匹配地集中到精英群体手中；公共产品以市场逻辑提供，重新让普通民众的生活置于教育、医疗、住房这“新三座大山”的压抑之中。小人物们（尤其中国的青年们）从共和国前三十年的意气风发，到80年代的皆大欢喜，到90年代的哑然愕然，到21世纪的屌丝泛滥，直到今天的走投无路……一步一步展示了以自由为名（新自由主义主张在新的历史时期维护个人自由，调解社会矛盾，维护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经济发展，会将整体的或大写的“人类”带往何处。

由《无名之辈》，我又一次联想到央视十二套《一线》今年五月的一期节目《街角青年》。节目讲的是发生在江苏昆山市的一起真实警情，警情内容用微博上@作家王湛的转述如下：

两个小伙子，一个四川，一个湖南的，出来找工作，在上海被两家诈骗公司骗光所有钱后，決定去昆山抢劫。

抢的第一个人也是个盗窃的，身上只有几部偷来的手机，当场要求加入抢劫。

仨人抢的第二个人只有70多块钱，想拿他手机贷款，但那哥们因贷的款太多贷不出来了！

抢的第四个人，是个白天混中介公司拿日结，晚上网吧过夜的小孩，身无分文，也要求加入抢劫！

抢第五个人的时候遭到反抗，且天已经亮了，团伙解散，然后陆续被抓。

刚开始以为讲段子呢，比黑色幽默的电影还要幽默，谁知道却是真的！生活不需要剧本啊，时刻在上演着滑稽的一幕幕！

不相信的，自己去看央视12套的节目《一线》之《街角青年》，现实就是这样的！

是的，现实就是这样的。但是在央视的镜头语言下，这几个走投无路的街角青年不过是令人讨厌的流氓混混；但在《无名之辈》以“内部视角”对那两个抢手机店的笨贼的故事讲述中，镜头就具有了从传播资源分配上关注底层的慈悲意义。

我们总是习惯本着对自由资本主义的信奉，一边高谈阔论自由、效率与制度，一边浑然不觉地（也可能是有意或自觉的，因为当年在为市场经济改革张目的言论中，就有明确讲“要牺牲好几代人来成就改革大业”的专家言论，这里预备牺牲的，肯定不是精英自己）扼杀小人物的尊严。

这种对于自由资本主义的信奉，在《无名之辈》中有两处寻常的情节设置，但细思起来，饶有意味。

一是笨贼之一李海根的梦中女神肇红霞是个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卖淫女。我们知道新中国本着对平等的社会主义追求，是曾经史无前例地消灭过卖淫嫖娼这样的资本主义不治之症的。而色情行业作为社会分化的症状（肇红霞是千万个出身农村的失足妇女的一员），正是伴随改革步伐重新在中国大地抬头的。

对于肇红霞这样的人物和她所从事的卖淫“事业”，所谓自由主义的信仰者们往往站在自由市场的角度，为这种“资源变现”叫好助威，声称“市场永远没有错，如果一项产品有了价值，那一定会在市场中体现”，大V们在对官媒扫黄舆论的舆论呛声中，一再体现了他们的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思维方式。

估计有币乎大V，会振振有词地讲，“官方对禁止买卖淫的这个思维，就是一种典型的反市场思维”。

可是，他们当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家人去从事这样的自由事业；他们口口声声声称自由，却压根不会进入农村卖淫女的内部视角，以人之常情去思忖思忖，哪个农村少女对于自由的玫瑰色想象里，自己将来是要做卖淫女的？

二是另一个笨贼，那个咬牙切齿、呼天抢地痛恨对小人物的耍弄，而要挣得小人物尊严的胡广生，自己却是操着“做大做强”的新自由主义思维。

这是这个时代最拧巴的状况：那些明明被置平等于无物的精英思维戕害的小人物，自己的思维方式却同样是精英式的。

从东欧巨变以来，资本主义世界信马由缰的发展，靠的就是这套不平等政治经济体制的被压迫者们，内心对于这套体制的认同。

即使走投无路了，胡广生们依然信赖那套逼得自己走投无路的东西。

这样一部电影，对于我们讨论通证经济的自由与平等，有个锤子意义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