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记︱平凡的父亲

这篇文章最初是在父亲节前,应佛山趁早读书会的邀请而写的,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在父亲节当天,刻意地表达过对父亲的爱,所以这次对我来说无疑是个不错的机会。本文以节选片段的方式,发表在佛山趁早公众号的父亲节主题文章中,引发了很多趁早人的共鸣。以下就是这篇文章的全貌,谨以此文回忆我平凡的父亲。


印记︱平凡的父亲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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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很久都未能成文,在网络上看到各种有关父亲的文章,其中多数以“伟大”作为主题,也有以细节彰显父爱的。然而我的父亲却很平凡,用“伟大”一词显得不太合适。偶然间,我看到了朱自清《背影》的一个熟悉片段“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这段描述文字细腻,感情饱满,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想要写的罢,于是各种有关父亲的记忆,开始涌上心头。



父亲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极爱喝酒,外出做生意喝酒自不必说,就是家里的一日三餐,他也必然要小酌两杯。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还是一位米贩,每到赶集日,他都会骑着他那辆破单车,一大早到镇上做生意。将近中午,没人来卖米了,他便开始招呼生意场上的几个老伙计,找个酒栈,点上两碟花生米,几个小菜,一壶酒,饮了起来。


饮酒是一门技术活儿,往往要配上划拳才够入味儿。开划之前,先要做好阵势,卷起袖口,翘着二郎腿,清理嗓门,开划。你来我往,嗓门一次比一次洪亮,手指比划精准而有力道,和平常的吵架有天壤之别。划拳输的,自然免不了罚酒一杯,酒桌上听得最多的不是劝酒,而是“满上,满上!”父亲对这饮酒游戏乐此不疲,经常一喝就是一下午,而且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记得有一次,父亲晚上十点才回来,而且是被人抬回来的,醉得跟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嘴角还不停咕哝着“我要死了…要死了…老大…你要看好这个家…”母亲那时气不打一处来,简单处理下就不再理他,招呼我们回房睡觉去。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酒真的有这么好喝?”



父亲很喜欢光着膀子到处瞎逛,特别是夏天,一早上起来光着上身就在村里面到处晃荡,见到人就扯几句玩笑话。村口有个座桥,那里经常会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忙里偷闲的人,有事没事就坐在桥头上聊天,父亲就经常光着膀子到那里凑热闹,而且就算那里聚集的是一帮妇女,他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大摇大摆地路过,跟着妇女们拉家常。


父亲是真的很能聊天,对着谁都能说上半天话,丝毫不觉得自己光着膀子有啥问题。有一次,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把上衣穿上,父亲摸着我的头说:“穿啥上衣呢,待会就要下地咧,穿了只会粘一身土,麻烦!到时你妈洗衣服看见了,又会对我瞪眼睛。”我听了只觉得好玩,“咯咯”直笑。


父亲年轻的时候比较懒,没啥上进心,从来不去规划自己的生活,每天得过且过,在家里如此,外出工作也一样。记得母亲跟我说过,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到广东打过一年的工。刚开始时,母亲想着干了这么久应该能挣些钱吧,于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天天盼望着父亲回来。结果等了很久,等到吃年夜饭了,才看到父亲熟悉的身影。父亲肩上扛着一麻包袋的东西踉跄而归,母亲喜出望外,哥哥姐姐们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袋子里的“宝贝”。于是父亲把麻袋一拆,露出一整捆的甘蔗,母亲顿时傻眼,想再看还有什么东西时,父亲就说没了,就一袋甘蔗。母亲怒从中来,心想打了一年的工,就挣得这一袋甘蔗?于是那晚父亲和母亲吵得很凶。据最近这几年父亲的回忆,那年他在广东就是混日子的,经常走访各种赌场,有一块赌一块,一年下来啥也没挣着。



前面有说到父亲的单车,他经常会骑着那辆破单车到镇上做生意。之所以说这单车破,是因为确实破,而且还很危险。开始时只是没了挡泥板,光秃秃的两个轮子,后面刹车夹器也坏了,父亲没想着去修好它,于是干脆整个刹车系统都给拆掉了。村里人看到这单车都不敢骑,没有挡泥板没有刹车,整个就一光杆轮子,在我们那个到处都有陡坡的地方,骑这车是极其危险的,然而父亲一点都不怕。


记得有一次,我跟着父亲到镇上去,就是坐的这辆单车。村子到镇上要经过一个上下坡呈九十度的大陡坡,路边就是陡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流,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而且这个坡路还是个九十度的大弯,相当于一边下坡一边转弯。可想而知,就算是专业级的自行车选手,骑着专业的比赛用车,也不一定敢尝试。而父亲却载着我优哉游哉地爬上了坡顶,然后脚下一滑,单车呼啸而下,我能清晰地听到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嗡嗡”响声,单车越滑越快,一下子便跑了几百米的距离,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感谢上天对我们的眷顾,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事。


父亲声音可洪亮了。以前村里有户人家搞了个卡拉OK,他就去当麦霸。音乐响起,他嗓子一吼,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他高亢的歌声。当然,他的声音还体现在骂人上。父亲平常是个很随和的人,极少发脾气,可一旦发起火来,那凶样似乎要把人给吞了,我对此印象深刻。


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冲我发过一次火,那时我想尝试一下抽烟是什么感觉,于是趁父亲午睡之时,偷偷抓了几支香烟,和几个顽皮小子躲在远处抽了起来,学大人模样吞云吐雾。可没过一会儿,就被父亲发现了,他冲我大喊“你个野小子,好的不学你学坏,看我不打死你!”一起的几个见状一溜烟没了影,当时我听着父亲的声音害怕极了,撒腿就跑。父亲边追边喊“你小子再跑,再跑你就一辈子别回家了!”结果是我被揪了回家,回到家后父亲也没跟我说话,自顾自地沉默,抽烟。这件事我历历在目,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约莫从母亲病重开始,父亲就有了白头发,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甚至连他的眉毛都变白了,被人戏称“白眉大侠”。父亲从来都不注重仪表,头发白也就随它白,从不去想把头发染黑。但是最近几年,生活变得轻松了些,他开始变得关注起自己的形象来,还时不时让我买些染发剂,把头发染黑了,也许是真的老了吧,就算染成黑色,却再没有年轻时的神态。


母亲还在世之前,他们俩经常一起看抗日剧,每次我回到家,电视里的画面不是打鬼子就是在打鬼子的路上,他俩还经常边看边讨论。比如好几年前,他们一起看《雪豹》时,就讨论到不可开交,甚至争到面红耳赤,说剧里的谁谁怎么样,母亲说父亲不懂,父亲也一直不服,可到头来总归是父亲认输的。


这两年,母亲走后,父亲仍旧在看抗日剧。下班或休息时间,他除了看电视,貌似没有别的事可做了,除非是买菜,不然他几乎不出门。在现在的小区里,他没有几个认识的人,已经变得很少说话了。


他开始变得和社会脱节,没有社交,不看新闻,不了解世界的变化,甚至我给他买的智能手机,使用一年多了他依旧搞不太明白,除了打电话接电话,给他注册的微信教了好几次也不会操作。更别谈手机支付之类,甚至他内心一直是拒绝网络支付的,父亲说那玩意儿不安全,怎么可能把钱放在手机上,万一被骗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我还在不久之前偶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做的菜不再好吃了,怎么也回不去以前那种味道。由于我工作一般到晚上8点才回家,不方便买菜。于是父亲决定,一次买够一周用的菜。来看看他买什么,一大包猪肉,一大包腐竹,还有一大包苦瓜,要么是一大包茄子,于是一周下来都只吃一种口味,吃到想吐,父亲从各方面都开始变得很保守,不愿花心思去弄。


那一刻,我才感觉父亲是真老了。以前我还是小孩时,父亲照顾我,现在反了过来,父亲越来越像小孩,需要人照顾。


父亲已经很多年不像年轻时一样,想喝就喝,醉得像一滩烂泥,当然,因为健康的问题他也不怎么敢喝了。


父亲已经很多年不像年轻时一样,光着膀子满村子溜达胡侃,老家的田地都荒废十几年了,再也没有粘一身土的机会。



父亲已经很多年不像年轻时一样,骑着那辆单车到处走,单车很多年前已经卖了废铁,即便它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后面开过摩托车,曾重重地摔过一次,让我知道,他的车技其实很一般。



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待工作还是得过且过,从来不去思考未来,计划未来;这么多年来父亲的嗓音还是很大声,依然是难以撼动的麦霸;这么多年来父亲还是会抽烟,我能看见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在阳台抽两支,即便我有表达过吸烟很不好。


我不知道父亲对过去的生活,对现在的生活是否感到快乐,可作为儿子的我,其实对他没有太多要求,不会像对待自己一样来要求他。我对父亲的标准,一是希望他生活过得快乐,二是希望他身体保持健康,两者足矣。


我的父亲,是一位平凡且朴实的父亲,在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之中再普通不过了。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坏毛病一大堆,既不是很优秀,也不算很烂,一直以来他不过是过着最平凡的农民生活,一直没变。如果说他觉得这样子的生活很快乐,就让他这样过好了。当然,前提是希望他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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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志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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