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 第十章

“你被捕了。”

年轻的付磊丝毫不理会周围居民的破口大骂,面无表情地朝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张泽宣判罪行。他干脆利落地为张泽套上了冰冷的镣铐,驾轻就熟地将其移送至鸣笛不停的警车中。

闪烁夺目的警灯红蓝交接,伴着轰然作响的引擎声,迅速地隐没在仁德街的车水马龙中。随着汽车尾部的油烟弥漫在混浊的空气中,一桩颇具奇异色彩的盗窃案件就此结案。

2015年6月15日,公安厅盗窃案正式告破。

公安厅盗窃案发生在2015年6月初,失窃地点是办公室。据发现人魏彩所言,警方以往的资料被洗劫一空。案件发生后,省公安厅高度重视,立刻召集大部分警察开始调查。

经过日夜不停的侦查以及相关证人的举报,警方立刻锁定了嫌疑人张泽。在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后,立刻对张泽实行抓捕,并搜查他的住址。果不其然,在张泽的卧室中,警方找到了大量的失窃的资料。

审理过程中,张泽一直矢口否认自己的罪行,力争上诉以洗刷自己的清白。奈何铁证如山,面对警方层出不穷的证据,张泽百口莫辩,只能是被依法判处了十年的有期徒刑。

这起案件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若不是之后云城发生的“六三零”抢劫案转移了媒体的注意力,相关的报道必然会是进行长期的记录,不可能只是一笔带过。

整件盗窃案扑朔迷离,无不充满着疑点。首先是嫌疑人的身份特殊,张泽是仁德街的意见领袖,他的被捕直接导致了仁德街的现代化拆迁。其次是案件地点的奇特,密不透风的公安厅居然会被普通市民轻易闯入并盗窃。而且在案发后,公安厅的设备恰好遭到破坏。最不可思议的,当属犯案动机。据资料显示,张泽向来是独身一人。除了街坊建谣传曾经接纳过一个孤儿,再无其他家人。没有经济上的负担,却要大费周章地独自前去林市偷盗。其中的疑问,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令人心服口服。

当这个事件还尚存热度的时候,质疑警方抓错嫌疑犯的人就不在少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令人难以置信。公安厅安保工作的疏忽,成为了媒体口诛笔伐的主要焦点。

群众的质疑,也让上面对公安厅进行了一番搜查。然而结果并没有改变,依然是判处张泽盗窃罪。

彼时的付磊,只是林市公安厅的一员普通的刑警。他也正是凭借着对这件备受争议的案件的侦破,才平步青云,当选刑警队长。

对于付磊而言,外界看来艰难的破案过程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付磊之所以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线索,并斩钉截铁地抓捕了嫌疑人张泽,都要归功于一件寄给他的匿名举报信上。

在信上,详细介绍了张泽的作案手法,旁边夹带的U盘,更是记录了连公安厅都没有的张泽犯案过程的监控。起诉所需要的全部证据,在信封上应有尽有。

付磊拿到信件的第一反应,就是提交给了同事也是父亲的得力助手魏彩。依照上面的信息,他们迅速行动,对张泽实施抓捕,不给他丝毫的喘息机会。

随着张泽的公诉成功,盗窃罪就此正式告破。付磊也因此被调往云城,升任为公安厅刑警队队长。

然而随着事业的节节攀升,付磊却没有感到喜出望外,反而是郁郁寡欢起来。铺天盖地的质疑一度影响了他的判断,他细细回想破案的每一个细节,发现整起案件越发诡异莫测。

神秘莫测的举报信,嫌疑犯激烈的反抗,都给盗窃案铺上一抹诡谲的色彩。

无论是案件的抓捕还是犯案动机,没有一处可以自圆其说。撑起指控成立的,只有那封匿名的举报信以及张泽家中的资料。整个破案过程玄乎其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味道。定罪的关键证据监控中显示,张泽在实施盗窃的时候,一脸被要挟的表情。至于,威胁他的人是谁,不得而知。警方也不可能因为付磊一人的主观臆测,从而推翻所有已知的证据。另一个怪异的地方在于,事后清数警局物资的时候,付辰估算所查收的数目,感觉收缴得并不齐全。但魏彩却告诉他物资没有缺少。

除此之外,更令付磊百思不解的是,在实施抓捕的时候,周围居民的义愤填膺和张泽家中死气沉沉所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虽然林市与云城相邻不远,但地形的限制导致了交通并非四通八达。南方遍布丘陵,分隔城市的标准正是巍然耸立的山丘。连接林市与云城的,是一条盘旋在大山周围的公路,坎坷不平。所选交通道具的局限,注定了行驶时间的漫长。即使是正午就马不停蹄出发的付磊众人,到达林市的时候也已然是傍晚时分。

虽然仁德街早已经被改造成街道,但这里的居民依然是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早早地,街上的灯火便熄灭得所剩无几。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微光发散在少数的住户门前,以供劳作一日的居民们闲聊家常。

南方的夏季,多是没来由的湿热。山谷扑面而来的轻风,都捎带着翻涌的热浪。四面环山的地形与兢兢业业的太阳,将整座云城铸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炉。炎热无刻不在,寄生于白昼的每一寸领地,力所能及地释放自己的能量。只有在日光憩息的傍晚时分,万物才能从流金铄石的气候中获得喘息的机会。而紧接着傍晚的黑夜,是居民们最为惬意的时刻。既没有白天中的烈日炎炎,也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富有余力的住民,会选择搬个小板凳,聚集在各自的门前,相互交谈着一天的所见所闻。幽静的山间,除去聒噪的蝉鸣,只剩下人群的闲言碎语。叽叽喳喳的喧闹与无声无息的宁静相辅相成,赋予了整个盛夏别样的意义。

突如其来的警车打破了这一份安宁,刺耳的鸣笛横冲直撞,来势汹汹地搅和了融洽的气氛。近些天来忙活抗议的居民们颇为敏感,听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就立刻停下了闲聊。纷至沓来的住户聚集在警车停留的地点,凶神恶煞地注视着下来的全副武装的警察。

下车后,付磊对周围居民的怒气冲冲视若无睹,径直地奔向了嫌疑犯家紧紧封锁的大门。他小心翼翼地把持着手枪,带领着一同前来的武警将枪口对准大门缓缓前行。

面对外面热火朝天的争闹,张泽的家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犹如深不可测的黑洞,将所有的蜩螗沸羹都吸呐得一干二净。无论外界如何喧闹,它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岿然不动。

嘭。

见屋中无人应答,付磊没有多做等待,当机立断地朝上锁的大门踹去。破旧的木门禁不住猛烈的冲击,直接是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房间里空无一人。

屋里悄然无声,只能听到时针奔走的脚步以及若有若无的低吟。用来防盗的木门仿佛分隔了两个世界,寂静的气氛与外面的沸反盈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黑暗侵袭了整个空间,笼罩了每一个目之所及的角落。唯一还残存着光明的,只有被遗忘的房屋西南角。若隐若现的灯光苟延残喘,苦苦支撑着整个房间最后的生气。

付磊警惕地环顾四周,随时提防着可能在暗处潜伏的敌人。跟随着微弱的光线,他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向灯光的源头,一边寻找方才断断续续的低语。

光线指向的终点,是一堵厚重的铁门。搜寻低吟的源头无果后,付磊停下了自己稳重的步伐,仔细端详起眼前严严实实的障碍。

“张泽?”

付磊试探性地呼喊嫌疑犯的名字,企图通过回应来判断其所处的位置。他轻轻敲击铁门,粗略估计着它构成的成分,心中默默估算着强闯的可行性。

“门没锁。”

屋里突然传来了嘶哑的喊声,有气无力地在狭小的空间中久久回荡。没精打采的嗓音疲惫不堪,充满了力不从心的憔悴。

付磊破门而入的计划不得不半途而废。确定屋里有人后,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警觉,立刻端起手枪对准黑漆漆的铁门。示意外面的警察继续蹲守在门口后,付磊自己一脚踹开了门,对屋里一探究竟。

然而令付磊措手不及的是,房间里并未出现他所预料的场景。没有穷凶极恶的歹徒,也没有寻死觅活的罪犯,只有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人。

眼前的青年,已然失去了年纪应有的阳刚之气。面色苍白,空无一物的眼神仿佛吞噬了生命的希望。如果不是基本的相貌特征不可磨灭,付磊几乎不敢确定这就是盗窃案的主角,张泽。

“抓!”

锁定目标后,付磊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地下达了抓捕的命令。守在门外听候差遣的警察接受到指令后,立马是蜂拥而至,将张泽围堵地密不透风。

“十恶不赦,你们会下地狱的。”

面对眼前严阵以待的警方,张泽没有做任何抵抗。他只是小声嘀咕,从头到尾都在默念着对面前不速之客的诅咒。

付磊对张泽喋喋不休毫不在意,习以为常地将他带离漆黑的房屋。从警多年,他所遇到与之类似的谩骂不计其数。对于付磊而言,这只不过是嫌疑犯司空见惯的宣泄。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的发泄,非同寻常。

见到张泽被逮捕,走出门外的警方众人立刻遭到了居民的漫天指责。付磊毫不理会这些斥骂,不苟言笑地宣判张泽的罪行,并为其带上了冰冷的手铐。

警车的引擎声轰然响起,发出了离开的信号。将被束缚手脚的张泽移送到后座,付磊众人进入座驾,就准备驱动车辆,远离这群无理取闹的居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声恶毒的诅咒再一次在付磊耳边响起。

“十恶不赦,你们会下地狱的。”

付磊猛然转身,看向被逮捕的张泽,却惊异地发现嫌疑人早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一言不发地卧倒在后面的硬座上。

“十恶不赦,你们会下地狱的。”

狠毒的诅咒带着低沉的嗓音,循环往复地在空中播放。凄切的声线略带着哭腔,四平八稳地传达着自己的悲伤。空灵的音调满负哀怨,波澜不惊地倾诉对惩罚者的憎恨。

付磊惶恐地向四周张望,发现似乎只有他听到了这个奇怪的声音。旁边协同抓捕的同事在确认张泽沉睡不醒后,精疲力尽地进入了梦乡。日以继夜的工作带来的劳累,终于是拖垮其的身体,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按照原本的安排,抓捕的行动本不该由同事负责。事发突然,出发的前一天,付辰突然是调走了主要负责人魏彩,并将指挥队伍的权力交接给了付磊。

“十恶不赦,你们会下地狱的。”

咒骂还在继续,一刻不停地盘旋在空中。付磊尽量抑制心中的恐惧,竭尽全力地搜寻声音发出的源头。

“十恶不赦,你们会下地狱的。”

等到所有警车的门全部关闭,即将启程离开的时候,濒临疯狂的付磊终于是掌握了诅咒的大致位置。

张泽的家中。

然而轰鸣的引擎声刻不容缓,一骑绝尘的警车断绝了付磊想要求证的念头。伴随着风驰电掣的飞奔,留给付磊的时间,只够进行匆忙的观望。

饱受折磨的付磊发疯似地扑倒窗边,死死地扫视张泽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抓出制造恐慌的罪魁祸首。

一无所有。

张泽的家中随着主人的离去,原来微乎其微的灯光也彻底地熄灭,整栋房屋完全地遁入乌漆墨黑的夜晚。黑暗吞没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事物,无一例外。

“十恶不赦,你们会下地狱的。”

似乎是觉察到付磊的目光,诅咒的源头逐渐收敛起自己张扬的爪牙。源源不绝的声音急流勇退,迅速地消隐在夜色中。

直到最后一丝余音消散在耳边,战战兢兢的付磊才稍稍平复自己慌乱的内心。眼前漆黑的街道再次陷入沉默,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原样。层峦迭生的海市蜃楼如真似幻,方才发生的怪像已然无影无踪。周旁引擎响起的轰鸣声嘈杂不已,粗暴地将付磊拉回现实。因惊恐而涣散的意识,也在警车前进的摩擦声中逐渐苏醒。

警车高速行驶,迅速地将付磊带离张泽家这片恐慌之地。随着距离的疏远,窗外的景色也千变万化。此行的目的地张泽家,也渐渐淹没在街道上风格迥异的建筑中。直到张泽家的全貌即将隐没在黑灯瞎火中,心有余悸的付磊才敢鼓起勇气,最后再眺望一眼那栋神秘兮兮的房屋。

不同于白日的喧闹,黑夜的仁德街寂静无声。复古与现代互相排斥的建筑,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卸下了彼此的敌意,平心定气地铸成了安详的景色。付磊眼中颇为怪诞鬼奇的张泽家,也是其乐融融地倘佯在柔和的月色中,再稀疏平常不过。相安无事的万物在那道微乎其微的灯火亮起之前,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谧祥和。

突生变故的烛火,正是来自于诅咒的发源地,张泽家。

张泽卧室的另一旁,燃烧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烛光。

付磊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团突现的火焰。内心被支配的恐惧卷土重来,那道记忆犹新的诅咒仿佛也将伴随着飘忽不定的火花,继续在耳边死灰复燃。

片刻之后,微弱的火焰晃晃悠悠,坠落般地熄灭在空气中。黑暗重新占领了房屋,将转瞬即逝的光明侵袭地一丝不剩。昙花一现的烛光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不绝于耳的诅咒也没有如期而至。听到周围的声音依然如旧,付磊心中悬挂的重石缓缓落地,紧绷的神情松展开来。

然而这份弥足珍贵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到付磊缓过神来,再度凝视那栋房屋的时候,似曾相识的恐慌,又一次席卷而来。

那段似有非有的火焰,再一次亮起。

与余烬复起的烛火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双眼神。

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神。

付磊的目光,完完全全地被那双阴狠凌厉的眼神所吸引。涌上心头的恐惧,浩浩荡荡地压垮了他的精神。眼神所充满的无穷魅力,彻彻底底地操控了付磊的全部身心。他看得忘乎所以,以至于眼神背后一闪而过的黑影,都未曾注意到。

此刻的付磊,还没有意识到这双无言的眼神以及黑影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他所面临的,将是伴随余生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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