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买了本陈晓卿的《至味在人间》,慢慢地看着,不时被里边带着点文化边角料的插科打诨逗笑,抖包袱抖得并不讨人厌,关于对食物的记忆和情感总是在不经意间打动我,勾起我童年关于过年的记忆,当然都是围绕着“吃”了。
农村一进入腊月,父母就开始准备年夜饭和正月里的吃食了。
小时候,腊月一进,即便大门上去年的”童言无忌”还没撕掉,小孩子也还是有很多言语忌讳的,一不小心说道“死”这个字,我妈犀利地眼光就扫射过来了,看一眼就知道该闭嘴了,若是淘气,继续问“为啥不能说?”我妈就要开始教育我们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哪有为什么!”
像这样的言语禁忌还包括,在灶台边炸肉丸子、绿豆丸子、煮鱼丸之类的过节食品,我们是绝对不能一边吃一边说话的,我妈觉得这样对灶王爷特别没礼貌,似乎多说一句话,明年就没法“年年有余”了,照样的先来她标准的斜瞪眼,我们便默然地吃着,不再发声。
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斜眼和翻白眼的技术常被同事说,太厉害了,原来是受我妈的影响,这就叫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呀。
进入冬季临近春节前的一个多月,田野早已沉寂,万物蛰伏,几乎没什么农活了,父母的主要任务就是准备足够的食物——从小年开始到正月初七八,除了买一点蔬菜之外,一大家子人能吃掉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小孩子多,还要准备很多零食。
那时候家里没什么钱,零食里除了柑橘和瓜子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外,全部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腊月里便开始将这些带着阳光或泥土气息的土特产拿出来,有的需要进行简单的加工。
比如甘蔗,秋天成熟之后,为了能度过春节前的那一长段寒冷的时节,爸爸每次都会在屋后菜园里,挖出一个大坑,将甘蔗一捆捆地放进去,然后垫上甘蔗叶子、稻草、盖上一层聚乙烯塑料,再把土盖上,这样保温效果还不错,等到小年左右,再挖出来吃,冻坏的很少。正月里家里家外到处就是我们嚼碎的甘蔗碎屑,白花花的看着很是热闹。
要是谁咳嗽了,妈妈做完饭,总会随手放几截甘蔗在快要熄灭的柴火灶里,用还带着火星的柴火灰盖好,几分钟之后捞出来,趁着烫手的时候刮掉上面的甘蔗皮,“吃热的效果好。”小时候可是很少见什么“急支糖浆”之类的止咳药品,有点感冒发烧咳嗽的,似乎都是用各种民间偏方给治好的,果然智慧在民间呀!
除了甘蔗,还有果子(方言发音只有一个字,实在是找不到普通话的对应词语了)。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的,程序很是繁琐:糯米洗净泡水,要经过整整几天,糯米吸足了水分,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然后用竹筛沥干,之后上蒸笼,蒸熟之后用木棍不停地舂,直到捣碎,然后加面粉一起揉。
面揉好之后,上擀面杖擀面,要擀得薄薄的,擀好之后切成菱形的,放在簸箕里或者竹席子上铺开,低下要铺一层白布,等待阳光的临幸,若是天晴连晒好几天,才可以晒干变硬,收起来之后才能入锅炒制。
果子好不好吃,还要看糯米和面粉的配比,糯米多一点就更硬一些,面粉多点的,炒出来是圆圆胖胖的样子,更泡(pao)一些,我妈做的永远都一个味儿,记得小学时,吃腻了自己家的就和小伙伴交换,我们竟然都发现:别人家的更好吃!原来,女主人揉出来的果子配比每家都是固定的呀!几十年不变!
吃腻了的时候,建议我妈,“妈,你去问问二婶,她怎么加的面粉呀?”
“她舍不得糯米,使劲儿加面粉,肯定没我做得好吃了。”
我只好默默地继续吃着千年味道不变的面果子了。
糯米蒸多了的时候,爸妈会把之前炼猪油剩下的猪油渣子倒在锅里,一起炒,猪油和着糯米,那弥漫开来的脂肪香味简直比花香更诱人,口水都跟巴普洛夫的狗似的,在口腔里滚动——没办法,人类进化几百万年,基因里永远留存着远古的记忆,对于脂肪、热量的冲动永远强烈。
我们纷纷跑到厨房去看着,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问,好了吧?“还没呢,要加点火,再烤烤,才有薄薄的锅巴。”然后我和哥哥姐姐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到灶下,难得地主动递柴火,就等着那一碗薄脆黏牙的猪油渣炒糯米饭。
新蒸的糯米饭吸足了水,蒸出来后本来就散发着软糯甜香的气味,再加上猪油的油脂,那种碳水化合物和脂肪在口腔里完美融合,炸裂味蕾的感受真的是一年没几次。可是这东西不能多吃,多吃就腻,肠胃不好的话就更难以承受了。
现在超市、零食店的零食倒是越来越多了,刚吃还觉不错,吃多了也无甚感觉,倒是想念起小时候那种没有任何添加剂、原味的零食了。只是大家都嫌麻烦,不再自己做了——咱不缺钱了!
那些记忆里的味道变成了一幅幅画面,有父母忙碌的身影和看着我们边吃边笑的样子,年味大致如此吧,吃什么变得不那么重要,和谁一起吃才更重要,只是长大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过年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