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胡彤
拿一张普通的中国地图,或许要费些许力气才能找到位于新疆南部的库车。但曾几何时,在这片绿洲上诞生了龟兹国,并创出了享誉世界的龟兹文化。
6月24日11时,我从乌鲁木齐出发,过戈壁,穿绿洲,第二日凌晨三时半,车被堵于库车城外。前两天,天山山洪倾泻,库车河水陡涨,将唯一进库车的大桥冲毁了。我下车走到桥头张望,夜色中,残存的几个桥墩任由库车河水漫不经心地流过,对面的库车城一时间咫尺天涯。
怅然间突然发现在我身旁的小土堆旁,支着一张行军床,一维吾尔族少年趴在床上,戏谑地看着正起急冒火的我。我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便俏皮一笑,然后指了指天。我一抬头,但见一轮明月高挂,有彩色的云彩从月间缓缓穿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我那一颗不安的心就在这彩云追月的美妙景象里平和了……半个小时后,我们的车像快艇一样冲过河床,在凌晨四时三刻,驶入了库车城。
龟兹
龟兹是吐火罗语,这个语种和国家早已消失了,但熟悉中国文学的人,无不知道龟兹,因为龟兹音乐对唐诗、宋词、元曲产生过深远的影响,这其中流传着一些动人的故事。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是唐诗中最美的篇章之一《清平乐》。李白因此诗得罪了杨贵妃,从此浪迹天涯,这妇孺皆知。但这首诗还藏有另一个故事:据说来自天山脚下的李白吟出这曼妙诗行时,龟兹音乐的代表人物李龟年也和出了绝美的乐章,倾国倾城的杨玉环即兴舞蹈,唐玄宗击节而唱,便成就了这首绝世名作。后来战火连绵,“惊破霓裳羽衣曲”,四人都在历史的潮水里历经颠沛流离。后来,二李有幸相逢在江南,一时间多少往事上心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江南逢李龟年》)。”
“往事越千年”,龟兹国早已不存在了,只有音乐烙在灵魂的深处,代代相传。如今的库车,辉煌的龟兹城只剩下一段语焉不详的城墙,但却因龟兹音乐的根脉,成为新疆的歌舞之乡。库车县的歌舞团,规模不大,却有异常强大的实力,他们的歌舞,曾倾倒日本国。在库车的歌舞中 ,常见深眼高鼻的维吾尔姑娘和少年,扮做飞天、罗汉,诉说着龟兹绵延至今的故事。
废墟
龟兹文化的核心是灿烂的佛教文化。史载,秦汉时,形成龟兹城廓;魏晋时,“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唐代,这里的大小城堡,星罗棋布……龟兹,如今留下的,只是废墟。
“佛塔庙千所”的苏巴什佛寺遗址,也是史上著名的雀梨大寺,位于库车城东北20公里,分东西二寺,隔库车河相望,约建于魏晋,鼎盛于隋唐。唐玄奘西行取经经过龟兹时,在此礼佛,“佛相装饰,殆越人工”。七世纪中叶,唐安西都护府移设龟兹后,高僧云集,佛事兴隆,暮鼓晨钟,幡火不绝,十三至十四世纪被毁。在库车境内,能窥见当年龟兹风貌的,还有四个石窟———克孜尔、库木吐拉、森木塞姆、克孜尕哈。窟内有精美壁画,面积仅次于敦煌。
看史料时,我以为一片废墟会很荒凉破败,壁画虽美但更悲情。但当我真正站在苏巴什佛寺遗址上,见库车河潺潺流过,远处天山巍峨,白云在蓝天中静静穿梭,一时间只感到博大浩瀚的壮阔———无争无扰,自在自得,荡尽了那些华丽、繁复的红尘纷扰,佛光依然自在地照耀大地。
四大石窟前后经过两次浩劫。头一次是类似巴米扬大佛遭遇的浩劫,壁画上,佛像的脸部全被烟熏黑,泥塑佛像的头则被击碎。第二次浩劫发生在上世纪初,德国人勒柯克于1907年、1913年两次来到了龟兹,他用洋镐将四大石窟里的壁画大量剥走,包装了数百箱,用驼队运出新疆,带去柏林。二战时期,苏军轰炸柏林时,四大石窟的壁画随柏林博物馆大部分文物一起被毁。
四大石窟的壁画按内容主要分本生故事和因缘故事两部分,勒柯克将本生故事大量剥走,看来他喜欢那些红尘里浮华的表象;而因缘故事,那些展示众佛世界的壮阔壁画,他放弃了(或者是惧怕了),这些壁画基本没有被破坏。
灵魂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于是,这些废墟便不废,这么多年了,依然吸引着有缘人不远万里而来。
白杏
6月底,库车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一年一度的“库车白杏节”,更是将这个36万人口的城市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杏子在库车有尊贵的地位,杏子不但能吃能卖,杏树更是小型蓄水池,因此有“一棵杏树养五户人家”的说法。库车人不但种杏、爱杏、养杏、还要赛杏,因此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白杏节,在这个节日里,赛杏是最重要的内容,通过评比,把好的品种留下,次的品种淘汰,这让库车的杏子一直得以保持优异的品质。
到了6月底,这片1.52平万平方公里的绿洲沸腾了,除了最名贵的库车白杏,红公杏、馒头杏、辣椒杏、红晕杏……大约四五十种颜色及品质各异的杏子一齐向“白杏节”大会现场聚集。每种杏子都有个好听的名字———阿克西来西、克孜库买提、馒头玉吕克、卡巴克达拉斯、克孜尔托永……一时间,这些不同杏子在维、汉、回、乌孜别克、塔塔尔、柯尔克孜等民族人群的舌尖上欢快地跳动着……龟兹已然远去,废墟静默无语,白杏成为如今库车的主题,文明的传承只是变了符号,欢乐却永远延续。
巧的是,我离开库车去喀什,又是坐凌晨的火车,在火车站广场一隅,一个维吾尔族中年人,怀抱一把都塔尔(维吾尔族乐器)随意地在吟唱一首悠扬的歌,听得我一时迷醉。送行的库车朋友为我翻译:“没有经过冬天的百灵鸟,怎能知道春天的温暖;没有离开过情人的怀抱,怎会懂得情人的珍贵……”
我在新疆行走的十几天里,这首歌和另外一首《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交替在我耳中回响,带着我的灵魂在新疆的天空飞翔,它的名字叫做———
你的天空,有月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