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史前青海喇家遗址,素有“东方庞贝”之称,喇家与庞贝的共同点便在于:灾难凝固了那段瞬间的历史、而又将其完整地展现于世人面前。灾难虽各不相同,但悲情却是共通。在大自然面前,人只不过是根脆弱的芦苇,但总有些芦苇闪烁着伟大的光辉。
(一)水与火的侵袭
公元79年,意大利庞贝古城的毁灭,来源于一场千年难遇的维苏威火山爆发;而远在东方的古老中国,从此上溯2000年的史前时代,青海喇家村也遭遇了一场由地震与洪水带来的巨大灾难。
一城一村,为什么人们总将两者相提并论?因为这两场跨越千年、相隔万里的大灾难,是如此相同却又不同。相同点在于:人们的痛苦被灾难凝固成了时间胶囊,又被活生生推到了现代人面前。
不同点在于,两场灾难的具体成因、人们的应对之策以及对灾难对于当时社会的重现,却极具差异化。现代考古学的工作,则正是用一种抽丝剥茧地方式,剥离而再现来自火山灰以及黄土层掩盖下的历史。
(二)喇家遗址
在古史传说时代,中华大地似乎经历了一个极为罕见的非常时期,此时的古籍记载中充斥着这样的记载,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为古人类的活动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及影响,以至于人们用“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这种神话的方式来铭记过往深刻而惨痛的记忆。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蛐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淮南子·览冥训》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喇家遗址的灭顶之灾?从目前的证据来看,这应该是一场由强烈地震引起、进而大规模山洪泥石流所带来的毁灭性灾难。
·突如其来的地震
喇家遗址所在的官亭盆地,属于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梯级带的过渡区,这一区域从晚新生代到现代,其地质构造变形就十分强烈,除了地质要素之外,最明显的证据则来自于灾难遗址本身。
喇家遗址被毁坏的房址共计有15-20座左右,其中F3、F4、F7、F10、F23等房址内均发现了人骨遗骸。地震灾害的致命之处,便在于其突发性与剧烈性,而房址内的众多遗骸则是见证:他们是否知道大难将至,完全可以从他们死前挣扎姿势来推断。
在F4房址内共有14具遗骸,其中18岁以下(最小的仅一岁),未成年骨骸10具,其中一个成年男子似乎在用手臂紧紧护佑着4个幼童,在房址的东墙则紧贴着一位30岁左右的妇女,怀中抱着只有1岁的孩童。
而在F3房址中,则出现了最令人动容的场景:一位女性双膝跪地,双臂紧紧抱着幼童,抬头仰望天空,似乎在寻求来自外界生存的希望。这一凝固的瞬间,被人称之为“母性的摇篮”。虽然最后的DNA表明二人并非母子关系,但在灾难面前,母性不需要亲生。
从如此众多的住房倒塌、居民被压埋致死的情况来看,喇家遗址的地震烈度约为VIII级左右,如果震中就在喇家遗址附近,震级则可达6级左右;如果震中是在别处,喇家遗址只是其中一个重灾点,其震级则可达7级左右。
事实上,来自野外调查喇家村遗址古地层剖面的分析来看,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突如其来的地震仅仅只是第一波致命的危机,而夹杂于古土壤中奇怪的红色粘土又为我们带来什么重要线索?
·奇怪的红色粘土
我们以F10房址的2具人骨遗骸堆积情况为例,这里自上而下的地层结构分别是:
红色粘土层→坍塌黄土层→古人类遗骸→齐家古文化地面
坍塌的黄土块足以证明当时的窑洞顶部的确为黄土层,但由于喇家遗址所处为黄河的二阶台地,属于次生黄土层,这种黄土层并不怎么牢固厚实,因而在地震来临之际,造成了房屋倒塌、掩埋了古人类遗骸。
位于黄土层之上的红色粘土层则是在地震之后才覆盖的,比如其他房址如3号、4号、7号等,其居室内的古人类遗骸则是完整地被红色粘土直接包裹。
这揭示了此次灾难的根本原因:即先是一场古地震造成了遗址的严重破坏、部分窑洞的坍塌和人员的非正常死亡,给遗址带来了灾难性打击;但更为致命的是紧接而来的红色粘土的突然涌入,给遗址以毁灭性的冲击。
从对地震裂隙的调查来看的确如此,第一组张性裂隙,宽度达60厘米,红色粘土呈团块状、支架式填充,与新鲜完整断裂面和底部直接接触,之间并无风化物的间隔,可见在地震之后红色粘土随即涌入,期间并无时间间隔;而第二组压性裂隙,宽度为5-15厘米,填充其内的红色粘土,受到强烈的侧向挤压,进而成为致密的板状。可见红色粘土填充之时,地震并未就此停歇,地层也在持续运动。
那么,古人类在选择定居点的时候,是否考虑到了来自周边大自然的种种威胁?至少从喇家遗址聚落结构情况来看,它的确避开了来自南边黄河泛滥的隐患,却难以预料古地震以及突然而至的山洪暴发。
·喇家聚落的布局
公元前4000年的喇家遗址,位于黄河北岸二阶台地前缘,比当时的黄河河面高出30米,与黄河直线距离1公里左右。不得不说,这样的选择是很明智的,因为在这样的河流高阶地的平缓地带,洪水即便要淹没遗址所在阶地,往往还是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房屋倒塌、人员致死。
而从喇家遗址目前发现的灾难性房址来看,这些房址(F1、F3、F4、F7、F10)是5座东西向长排分布整齐的模式,背对黄河,门道向北(吕家沟方向)。因此,即便是黄河泛滥、黄河洪水也不可能迅速拥堵房屋的逃生通道,人们应该有着足够的时间从房屋中撤离躲避危险,而不至于陈尸于废墟之下。而且,如果是死于大洪水溺亡,洪水沉积物应该是出现在遗骸下部,而不是将其直接包裹。
此外,在这组房址以北,还发现了壕沟1段,宽约13米、深达5-6米,延伸长约50米。壕沟的目的在于增强聚落的防御性,主要是来自野生动物与其他部落的侵扰,而绝不可能是为了抵御水灾。除此之外,下喇家村地势北高南低,如果是黄河泛滥,首当其冲的应该是距离黄河较近、位置较低的遗址南区,而不可能是灾难性房址所在地势较高的北区。
显然,喇家先民避开了显而易见的来自南面黄河的威胁,却忽视了来自北部潜藏的致命灾难。源自官亭北部山地的两条季节性冲沟环绕遗址的东北部。吕家沟本应该自西北向东南流入黄河,但由于洪积扇堆积发育阻塞下泄通道,而导致了沟口摆动迁移,硬生生在遗址IV区和V区附近强行东折而汇入了岗沟。
于是,在降雨丰沛的季节里,肥沃松软的红色堆积物,便以山洪泥石流的形式倾泻而下,喇家遗址东北部则首当其冲成为了灾难的第一选择地。而北高南低的居室结构,外宽内窄的北向门道、以及各居室门前向南形成的10°-20°的门前斜坡,更像一个簸箕一般,将来自北部奔流而下的泥石流统统纳入囊中。
事实证明,覆盖在遗址北部区域的红色粘土层厚达1米至4米,体量如此巨大、来势如此迅猛的山洪泥石流,直接冲入房屋之内、造成了门道拥堵,彻底阻断了喇家先民向外求生的希望,更何况山洪的到来还是在强烈的地震之后马不停蹄而至。
相比于4000年前喇家先民所遭遇、措手不及的灭顶之灾而言,庞贝古城的居民并未全部遇难,全城2万余人,约有四分之三的人得以逃出生天,有5000名居民则成为了历史的“活化石”。与喇家先民强烈的求生欲不同,庞贝古城中的大部分人可能是亲手将自己的生命埋葬。
(二)庞贝古城
庞贝(Pompeii)是亚平宁半岛上的一座城市,位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附近,而毁灭它的维苏威火山,就在其东北方向的10千米处。作为一个靠山面海的商业城市,庞贝兴建于公元前4世纪,毁灭于公元79年8月二十四日的那场天灾。之所以能够如此精确,因为这一切都被旁观者小蒲林尼记录了下来。
庞贝古城命运的转折,正是当天下午的一点左右开始,谁也没有想到这孕育了周围肥沃土地、并在千百年间和谐相处的火山,会转瞬间勃然大怒,将这个位于它脚下的人间乐土彻底摧毁。在高热高压的地底下、被困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岩浆,不是变成了熔岩,而是形成了泡沫。
原本来自那不勒斯湾的海风会将其吹至海上,但唯独今天却不是这样,反而将火山泡沫吹到了庞贝城的上空,一时间庞贝古城乌云蔽日,所以人都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之中,拉丁文中并没有“火山”这个词,因为不清楚这样的景象是否为神迹,很多原本能够逃走的居民,选择了退回家中祈祷以及观望。
“待在屋内别出去,真希望神明能听见我们的祷告”,他们浑然不觉,这个决定并没有换来诸神的怜悯,反而给自己宣判了死刑。此时,被喷发至高空的岩浆与空气混合、冷却、凝固,而后纷纷落下,形成连绵不绝的火山浮石,浮石堆积越来越厚,堆积在屋顶、堆积在街道、堆积在整个古城。
七小时之后,整个庞贝古城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而它已经遭受了来自维苏威火山喷发所带来的、接近一亿公吨的浮石与火山灰的蹂躏,“这栋房子屋稳墙厚,我们安心等等看吧”,所以人都高估了房屋的承重能力,浮石再轻,积累了足够数量之后,它们同样具有摧毁一切的能力。倒塌与埋压便是第一轮的致命危机。
接下来的的事情让远在麦西侬观望的小蒲林尼都感到怪异至极,远处的山像突然找了火一般,整个山顶都燃烧了起来,实际上此时的地底,由于喷发柱因密度较高的岩石增加而开始部分坍塌,像海啸一样由山上席卷而下,高热的火山灰和熔岩、声势浩大地从山上奔流而下,这就是所谓的火山碎屑涌浪。
这波涌浪的温度几乎是开水的五倍,如此高温足以将所到之处化为一片焦土,炙人的高温让一些滨海逃难的民众当场死亡,不仅是活活烧死而且是变成了焦炭,高热将身上的软组织瞬间剥离,牙齿和骨骼也像玻璃遇热一般碎裂,大脑被煮沸。赫库兰尼姆的船屋中便有三百具男女老幼遗骸,被掩埋在厚达5公尺的火山碎屑之下。
浪涌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们,来不及庆幸又涌现了新的绝望,位于或火山中心的岩浆库崩塌,除了新一波的火山碎屑浪涌,随之而来的还夹杂这令人窒息的气体,其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碳和硫化氢,再加上腐蚀双眼和喉头的盐酸,形成了致命组合。没有水、光线、甚至连洁净的空气都成了奢望,绝望在很多人心头降临。
而在喷发了18个小时之后,火山喷发柱的底部以惊人之势坍塌,最后一波炙热的火山碎屑浪涌夹杂着火山灰,像一把黑色的死神镰刀一般横扫过那不勒斯湾。死亡对于庞贝居民而言,来的是既痛苦又缓慢。他们吸入的第一口热气和火山灰,导致了肺部积水,就像吞下了一块火红的炭火一样;第二口气让吸入的火山灰和肺部积液混合,在肺部与气管内形成了一种潮湿的糊状物;第三口其则让糊状物桁架粘稠,被害人最终无法呼吸、窒息死亡。
火山灰,最终像一颗时间胶囊一般封住了整个古城,完整地保留了城中的一切,但最让人心酸的还是城内居民的遗骸,死者的肉体已然腐朽,但却留下了夺走他们生命的火山灰所保留的形体轮廓,男女老幼甚至是动物,都在死前刹那间永垂不朽。
结语:喇家覆灭以山洪、庞贝毁灭以山火。面对大自然的水火无情,人的生死也只在须臾之间。但正是与灾难的不断抗争、与自然寻求相处之道,才逐渐造就了如今的人类历史。面对灾难,不哭、不笑,而是去理解与反思,脆弱的芦苇才可以变得坚硬如铁,笔直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