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我，我要杀了你！”
黑夜无法掩盖眼里喷薄而出的怒火，博士学历也阻挡不了背叛带来的理智丧失。
她嘴角渗出的鲜血仿佛是嘲弄的惊叹号，蜷缩在墙角故意装出可怜楚楚的样子。
我转身冲向厨房，四开门的冰箱在路过时变成半透明的样子，冷藏玫瑰的位置闪烁着惊叹号，提醒已经过了保鲜期。
刀呢？我拽开厨具的抽屉，抓起银色短柄的把手，大拇指贴到中间隆起的位置。
“指纹确认！”
“情绪异常，不建议使用危险物品。”刀把内置的志玲姐姐提示音不紧不慢。“心跳95，血压140，如坚持使用智能刀具，请输入管理员密码。”
我只能扔下这喋喋不休的废物，折身回到客厅。记得餐桌上有个玻璃的六边形烟灰缸，有些份量。
我并不抽烟，但烟灰缸是原来公寓就有的，常年盛着一半绿茵茵的水。还投影着几条小鱼小虾，活灵活现，茶余饭后可以盯上几分钟，赏心悦目。
现在连它都要成为凶器了，我忽然想笑，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抓起它抛了出去。一段优美的抛物线，可没有水洒出来，更谈不上什么鱼虾，关键是飞到最高点，烟灰缸竟然自己裂成四块，噼里啪啦摔在地板上，裂痕边缘闪烁着荧光，一个童音响起“小朋友，不要乱扔东西哦，会砸坏花花草草的”。
智慧家居的杰作！！
我要疯了，这哪里是方便人类的伟大发明，简直是监狱！是牢笼！靠人不如靠己，最原始的才是最信得过的！
她根本没打算逃，甚至连呼救都没有，好像静等着我颤抖的双手卡在她光洁的脖子上。
我逐渐用力，她的脸和我一样，涨红变深，青筋暴起。
“呲~”，房顶中央的多功能探测器射出一股凝胶，正中我的手臂，顿时一股酸麻无力扩及全身，我支持不住瘫软在地。
她笑了，胜利者稳操胜券的得意。
2
“呲，呲，呲，嘟！”
古典交通工具火车开动的闹铃由远及近，我忽地惊醒，翻身坐起，后背冷汗浸湿，有些发凉。
床头控制屏亮度渐高，划掉闹铃，昨夜睡眠的数据弹了出来。
卧室温度23度，湿度45%；熏荷兰郁金香，澳洲大堡礁海涛背景音；床垫舒适度模拟呼伦贝尔草原秋季草场；建议一级睡眠模式......
睡眠时长4小时43分（10号02：03-10号06：46），深度睡眠时间1小时05分，睡眠质量一般。检测到频繁脑部兴奋信号，请注意睡前不要剧烈运动或看听刺激类讯息......
心形的大床，只有我这边微微凹陷，另一侧空空荡荡，她的控制屏也是熄灭状态，黄色的呼吸灯一闪一灭。
我和小灿昨晚大吵一架，她搬到了隔壁的客房。
她还没有起，我刚靠近客房，门面上浮现一句话：“石坚，我们还是彼此冷静几天，你先上班吧，我自己弄早餐。”下面一行小字，门锁的授权状态已经改为只能由苏小灿女士打开。
整个房门没有任何把手，指纹识别的位置显示被禁用。因为材质特殊，这种门敲上去也是嗡嗡低沉的声音，里面根本听不到。
我只能作罢。
脚下的地板温度逐渐升起，我可以光着脚来回走动。习惯的路径上还出现一些鹅卵石的凸起，兼顾按摩的作用。
早餐可以选择手工和订购，食材包括有机、绿色、无公害和普通四种。一周四天工作日，时间紧张，我就会选择订购，给小灿有机的，我一般是绿色或者无公害。只有周末三天不出去旅游的时候，才会心血来潮手工一把。
中式的早餐稍慢一些，可以先去洗漱。
卫生间的大屏幕，连同顶灯排风扇一起点亮，我早先设置的各种信息一一弹出。虎嗅、知乎、最新的IT新闻、财经报道，一股脑挤得满满当当。我注视哪个豆腐块超过两秒，它就飞到中央，放大全屏，声音随之响起。
“好，下面我们来关注一条来自全球最大智慧住宅开发商的消息。前不久，万绿集团宣布，代表当前最先进共享智慧住宅理念的计划：安得广厦项目，已经完成一年试运行，目前准备正式投向市场，计划一期容纳百万业主......”
这几天饮食不规律，坐在马桶上使了半天劲，才听到炸弹落水的消息。
3
马桶旁边的一次性毛巾上，打出了排泄物检查的初步建议，不外乎注意荤素搭配，早睡早起的片汤话。我擦净未完全烘干的部分，把检查结果一起扔到了马桶里。
小灿还没起床，独自一人如同嚼蜡般吞完馄饨茶叶蛋的套餐。换上工服，拎着个人辅助便携包，出门去等通勤胶囊。
正是上班高峰，小区几十万人密密匝匝等着坐车。好在现代交通技术发展很快，200-300公里的距离5分钟就到，而且每层都可以直接坐车，一个胶囊车2个人，路径固定，胶囊前后有电磁技术控制间隙。
23457房间的主人是智慧空调车间的同事，我们彼此点头微笑，钻进了车厢。
“尹石坚先生，这是23456房间三年的电子授权，已经发送到您的个人账户，您可以copy不超过两份给您的家人或朋友。如需增加，还请和我们联系，可能需要额外的费用。
“另外，这是我们此次安得广厦项目的安全协议，还请过目，如果没有问题，请授权签名。我们整个谈话过程都有录音录像，请您务必阅读我们提示的相关内容，一旦签名就表示您没有任何异议。
谢谢尹先生。因为小区目前是试运行，还有不少可能存在的问题，如果影响到您的正常生活，或者还有优化的地方，请您不吝赐教，我们会及时响应，并对相关损失或建议提供额外补偿或奖励。
您看您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需要我进一步解释？”
要不是电子客户经理的对话不放完，签字一栏一直是灰的不可用，我早就大笔一挥，齐活走人了。
安得广厦项目，是我们万绿集团近十年最大的一笔投资。住宅面积最大，楼层最高，配套最丰富，技术最先进，理念最超前......作为刚毕业就加入公司项目的成员，心中满满的自豪感。
关键幸运的是我抽中了免费试用的机会！
集团为感谢公司员工的付出，特安排100套智慧住房请员工试用。员工必须是已婚或者有固定的同居伴侣，两人都是集团员工的更佳。其他包括工作表现优异，个人无不良嗜好，愿意在集团工作十年以上等等条件。
这100套公寓，不但免除员工押金，而且三年内使用免费。后续如果续约，只需缴纳八折服务费即可。这对我们这些想在大首都经济区生根发芽的年轻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馅饼。
填申请表前，我和小灿刚刚收到伴侣关系的评测证明。
4
根据伴侣关系法规定，两个人（无所谓异性）必须获得情感测试通过，以及双方主观同意，方可确认伴侣关系。伴侣关系在购买资产、寻找工作、申请补贴、抚育后代等很多领域，和单身有非常大的区别对待。
情感测试不但要考察双方家庭背景、教育背景、文化背景；还要通过常规问答、场景模拟，来判断彼此的默契熟悉程度，并在过程中扫描心跳、血压、脑电波、瞳孔变化等生理反应，确认彼此的确心生爱意。
当然这个也有辅导班可上，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苏小灿和我是扩展研究专业的博士同学，一个导师，但领域不同。她主攻的方向偏自然科学，研究太阳和海洋动能，选修六门外语和绘画；我喜欢动手操作，所以专业选择的是土木工程机械制造和光通信，选修了AI和中医。
其实我们早就认识，基础知识储备期的几年，我们就分在一个教育区。大家每天锻炼身体、快速阅读、冥想记忆、大脑激活，试用第一代PAE（Personal Auxiliary Equipment，个人辅助装备），也是第一批将16年人类低端教育成功缩减到8年的孩子。
她成绩不错，活泼热情、丰腴漂亮，早就是一群男生的追求对象，但学习期里只有通过基础知识储备选拔后，进入扩展研究专业期的男女才能同组，之前只可远观罢了。小灿是东北人，平时大大咧咧，做实验或者科学调查的时候，导师根据教育数据分析，总是把我们安排到一组，不为别的，我们优势互补。
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我来自江浙，是个外表普通内心火热的闷骚宅男。原本偷偷看上一眼都脸红脖子粗，现在咫尺闻香，开始的几次合作差点砸锅。没等导师上门谈话，我已经自省其身，给自己设计了几条规则，平息蠢蠢欲动的青春。
首先，偷偷找了她的照片，每天没人的时候就盯着看，直到注视真身也波澜不惊；其次，对每次的研究安排，提前做好准备，哪怕过程中有些小波折，也无伤大雅；最后，记录所有因为她而慌张失措的场景，找到根本原因，一一克服。
本来我也不是她的Mr.Right。
她喜欢的是我们班一头黑黄卷发的班长，那个高冷孤傲爱抽烟，外形和一位百年前的华人巨星刘德华神似。看她给人家送早餐、写贺卡、没事瞎请教根本不是一个专业的问题，我就替他捉急。
班长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有些口吃，索性在女生面前就不开口了，结果反成了帅酷的代名词。几次在宿舍里，看“刘德华”对着她发来的问候讯息若有所思，我就不自然的失落。于是，拒绝了“刘德华”让我给她带话的请求，违心说他一身铁灰色的西装丑到爆，也在征询他们是否合适的意见时，坚决地投了反对票。
看得出她那段时间的无精打采，甚至一天的实验工作，只有我前前后后地忙碌。我没有丝毫怨言，校对每组测试数据，收集可能参考的公开信息，编写报告，修订记录，最后在报告的首页上，先写她的名字，然后是我的。
导师有一次突击到访，可能是监控里看出些什么，她正趴在桌子上望天发呆。我反应敏捷，没等老师开口，就冲着她大喊：“不用想了，你的结果是对的，我按照你的思路又做了一遍，的确是我输了！”
一年后，她主动拉着我的手，“石坚，我想和你做情感测试，你同意吗？”
5
情感测试98分，几乎是评测历史中最高的，扣除的2分，也是小灿没选对我最在意的事。
万绿集团几乎包圆了我们那届所有的优等生，小灿、我，还有“刘德华”都投入到最新的安得广厦项目中，各自发挥所长，人人出类拔萃。
公寓为了容纳更多住户，楼层高达300层。而且整个大楼像是一个直立的滚筒，房间都在筒壁，能有更好的光照和视野；滚筒中央，每隔十层会有一个平台，承载公寓的配套实施，像商场、餐厅、干洗店、健身房等等；最炫的设计是，楼顶有个巨大的多边棱镜，可以旋转，随时反射阳光到楼的内部，每层都有精准计算的位置安放反射镜。有了自然光源，除了减少照明的能源损耗外，住户还可以申请阳光服务，物业单独为你安装一套反射系统，不管住在哪个位置，只要打开楼内的窗帘，随时阳光满屋。
这套利用自然光源的环保系统，就是小灿的杰作。
“那晚上怎么办？”我故意刁难她。
“傻子，白天同时有太阳能的蓄能设施，能保证这一栋楼的应急供电3个小时！”
“哇哦，好棒！那为什么人们要申请阳光服务？出去晒岂不是更简单？”
“尹石坚，你是不是成心啊？我要想裸着晒个日光浴，你舍得我出去？”
“可咱们也不是顶楼，阳光晒得进来，别人看不见吗？”
“你，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一百年前就有镀膜玻璃了！”
我负责设计公寓的电梯系统。
和胶囊通勤车的理念类似，电梯厢体可以充分利用电磁能控制，不再受限于直上直下的单车道电梯井。像我们公寓这样的用户密度和空间距离，不但有垂直的电梯，还有横向的电梯，整个大楼电梯轨道仿佛血管一般四通八达。轨道分总线和支线，总线分布在每隔20层的横向楼层和纵向90度等分的四列，其他横纵的楼层就是支线。每条总线有6个厢体轨道，支线则是3条。
厢体可以根据目的地自由变换轨道，以找到最快路径。同一时间大楼里运行着3000个厢体，从监控看，颇有千舸争流的壮观气势。
不过最让我们钦佩的，还是房间里的设计智慧。
每个房间都可以无限制DIY。
除了承重墙体和关键设施无法改造，所有的家具布置，包括颜色、形状、表面的触感都可以定制。房间的温度、湿度、音乐、味道，甚至气候都可以设计。
当然也有懒人选项，有无数主题一键配置。我和小灿最喜欢大海系列和星空系列，下班前5分钟远程遥控，开门就是一个全新的家。
系统还会把其他住户的设计保存成模版，根据你的喜好，每日推荐。曾经有一个铁灰系列一直排名靠前，也颇得小灿的青睐，几次想试试，我都借口太压抑，没帮她弄。
太多有意思的地方还没发掘呢。
6
比如，镜子。
厕所的镜子。会建议你至少每月在它面前光猪一次。常见的就是有没有皮肤病、突然出现或者增大的黑痣、骨骼异常等。我们曾经无耻地一起接受镜子的裸检，结果一个提示加强左臂运动，会使胸型看起来更对称；另一个非说蛋蛋一大一小，需要进一步确认是不是隐睾症。
客厅的镜子。能提示你最近几个月的外形变化，曾经臭显摆过的衣服哪些还能穿，哪些已经要开线了；还可以连线服装店，全景模拟新装上市后，是不是有你喜欢的款式。最开始的几个月，小灿不吃饭都在镜子前左扭右转的试衣服，现在懒到把参数一输，一星期只看看推荐TOP的几款。
比如，电视。
确切的说，已经没有了传统意义上的电视，因为任何一面墙壁都可以投射视频信号。但公寓里还是摆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可以与我们的PAE连接。有点儿像最早微软出的kinect体感游戏，我们可以把自己DIY成任何影视作品的主角。
可以直接抠脸，我成了独臂神雕侠的杨过，小灿是我的小龙女姑姑；也可以自己设计剧情大纲，盒子通过我们PAE的数据，判断我们的性格爱好，自动选择推荐配角的明星，一起演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
比如，沙发。
除了有记忆功能，每次坐上去都会严丝合缝给你最好的支撑；还能随意变化形状，从按摩沙发、摇摇椅到跃动的马鞍。
比如，床。
可以是心形、正方形、长方形；也可以随意调节不同位置的温度；更安利的是，可以让某些地方有节奏的运动，如敲击如起伏如颤抖......
住了一年多，我们还总会被不经意间出现的功能所打动。当然，我们也可以对想要的功能提出申请，公寓的服务中心会每周都更新一次AOS（Apartment Operation System，公寓操作系统），而硬件的升级大概一个季度会安排一次，选择我们不在房间的时候进行。
唯一让我们觉着不方便的，就是要提前一个月向服务中心上报作息计划。
上报计划也没有问题，可要细化到半个小时，2天之内无法修改，这多少有些让人恼火。
好在我们两点一线，每天就是公司和公寓，只在周末会去郊游访友，用的也全是公司和城市合作运营的胶囊通勤车，几乎没有意外变更的机会。
偏偏上个月，我临时改了计划。
7
真的是无心。
按道理PAE应该随身携带，我们手腕脚腕都注射有纳米RFID的身份信号器，平时与辅助装备配合使用，只要三米范围内都可读取交换信息。超出范围，手腕脚腕会有震动提醒。
那天是个周一，为了不在单位加班，我把实验室里电梯厢体的改进模型带回了家。因为组件里有很强的电磁干扰，周末熬夜，周一又着急出门，居然第一次忘带了PAE。
通勤车都要到办公室了，迷迷糊糊的我才发现。没办法，只能请了假，又搭了车回来。可到小区门口，刷了几次手腕，竟然禁止进入！
对着闸门半透明的互动大屏一顿比划，电子客户经理保持职业的微笑，又是耸肩又是摊手，怎么都不行。理由很简单，就是不应该在2天内随便更改时间计划，现在房间正在清扫或者升级云云，还反复播放我潇洒签字的镜头，总之一个字，就是不能进！
上午还要给领导演示汇报研究的进展，自己家近在眼前，却不得而入。只能绕了一个大圈，找了部门的行政领导，去和小区服务中心协调。等了20分钟，终于闸门绿灯一闪，客户经理90度鞠躬。
PAE就在我的工作室兼书房，来不及换鞋，一开门就直接跑进去拿。几乎好几个小时没有交互过，怎么觉着PAE有些烫手呢？
兔子耳朵一旦竖起来，就发现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比如洗手间的门开的角度好像不对，卧室床头的显示屏貌似也是热的。
小灿今天比我先出门，难道？
小灿没有接我的电话，过了好久才发来短信，她在开会。
晚上我没敢直接说上午的遭遇和意外发现，只是确认了下她有没有临时回来过。
没有。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说谎，至少那双依然清澈无邪的眼睛这样告诉我。
那会是谁呢？
临到午夜，收到一条服务中心发来的消息，为之前耽误我回家的事情致歉，不过还是强调了住户的管理规定，希望今后能提前变更计划，如果有紧急情况，请拨打XXXXXXX的联系电话。最后还有一段话，说上午的清扫工作没有完成，家里有些没整理如初的请谅解。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人家的无礼托辞，是我自己疑神疑鬼罢了。
公寓的清扫工作，大部分由服务中心承担，住户只保持基本的卫生即可。
厨房、盥洗室有单独的自动垃圾分类收纳桶，而沙发、餐桌、书桌等可能产生垃圾的地方，都配有隐藏的收纳盒。
因为大气的污染已经被严格控制，北方的沙尘等自然灾害也几乎绝迹，所以房间里的浮尘并不多。不过人自己产生的废物不少，房间里会通过释放静电的方式，把各种小颗粒统一吸附回收。
而这些完全可以通过远程控制，自动完成。除非有大面积污染或者是顽渍，住户主动要求服务中心上门清扫的，他们才会派人。
我一直有电梯的测试监督账户，找到了那天的监控录像。
8
现在很少有人愿意结婚了，更别说生育。
因为工作和生活很紧张，女性越发独立自主。自从人工培育扫清了伦理方面的障碍，从此无需自己怀孕，完全可以选择体外育胎。
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和小灿同居前就打定主意要和她过一辈子，能有我们自己生养的孩子。几次想找机会用自己做的人工金刚石戒指向她求婚，可每每不是她有电话来，就是被各种意外打断。
关键是她不想要孩子。
几次谈到这个话题，她都觉着距离太远，没有想好。有一次被我逼急了，一口气说了四个理由：她才22岁，远没有享受够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教育效率更高的年轻人每年增加，稍有放松，就没了现在的地位；有个孩子，我们就不能再住这个公寓，是否还能申请成功免费的家庭房不得而知，那将一下子增加好大一块花销；还有，还有......
“还有，还有什么？”我紧追不舍，仿佛看到猎物的尾巴，却又有些莫名的担心。
“石坚，我们都是第一次，未来的路很长，还有100多年可以去感受，何必这么早把自己束缚起来呢？”她轻轻碰了碰我冰凉的双手，泪光闪烁，不知是感动还是怜悯。
我就知道。
或许我是自私的，是自卑的。想要结婚，想要生孩子，为了什么？不就是增加桎梏她的枷锁，让她成为我的个人财产，哪怕她变胖，变丑，变得市侩世故，只要她在身边，我就满足了。
或许我太敏感，从那以后，小灿有些和我若即若离起来。更加的相敬如宾，加班渐多，睡觉都错开了时间。原来喜欢盘腿坐在沙发上，搂着我的胳膊看由我们主演的都市情感剧。现在哪怕端着一大盘水果、酸奶，还有她最爱的炒栗子，站在她面前，她都头也不抬，说别麻烦了，在准备明天的材料，你先睡吧。
我小心翼翼，却感觉危机四伏。
那天的录像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最新的个人信息安全法规定，除非得到授权，或者涉及国家安全等重大事件，否则所有的监控信息自动屏蔽访客级访问。所以，我的视频中，所有厢体里的乘客都是一个人形的马赛克，根本看不出相貌。
但那个消瘦的略有些驼背、迈步甩胯的人，不是他是谁？而依偎在他身边，前凸后翘的那个长发女子又是谁？为什么我们离开家不久他们就出现了，而我要回家的时候，他们又急匆匆地离开？
“尹石坚，你有病吧！”
客房关门的声音过于沉闷，完全不能体现苏小灿气急败坏的情绪，最后的缝隙隐约还听到她说了句粗话。我僵立门口，直到腿麻，才悻悻回房间睡了。
9
证据被逐一发现。
马桶盖的缝隙里，有一根弯曲半长的金黄毛发，而我那里是纯黑的；床头的控制器，有两次默认的用户名是个从未见过的词；下班回来地板还是热的；房间主题的使用记录里竟然有那套我们从没用过的铁灰系列；冰箱的花位置动过；甚至半年前促销买的36个避孕套都少了一个......
她开始还歇斯底里地拒绝承认；然后就是冷暴力根本不对话；再就是不回家，出差，半个月，一个月，回来没一小时又大吵。
在公寓使用权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月，我们分居了。
应该是分手。
她居然申请调到集团另外一个国家的项目。
我说要送她，她推脱了一下。
“是不是有别人要送？”我酸酸地小声说，她又要怒怼，火气冲出嘴唇的最后一刻，变成了无奈。
“尹，你看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想送就送吧。14号下午3点，机场见吧。”
因为我们分居，原来的公寓无法再住，需要让给别的情侣。我也搬到了离公司更近的一处单身公寓，只有1/3的自动化装置，瞬间回到了原始社会，太多不方便。可住了一周，竟然有着返璞归真的喜悦，没有那么多纷扰，连失眠都治好了。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不出所料，碰到了“刘德华”。只是已经送走了小灿，在通勤车的等候处，那个孤寂的背影笼罩在烟雾中。
不知道是该老拳肉搏还是冷眼相杀，他居然先开了口。
“你，你，你怎么舍得让她走？你们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你和服务中心调查的那些东西，我，我，我都知道。咱们，咱们，咱们公寓是，是，是共享的啊！你们，你们，你们的房间，空闲，空闲，空闲的时候还有别人，别人，别人用呢！”
集团一直在秘密测试，也仅限公司内部员工。因为既要兼顾同一房间不同时段住户的习惯，还要完全不干扰彼此的私密生活；所以必须收集大量住户的数据，通过行为分析，匹配最合适的共享住户。但百密一疏，我们并不是个例，共享模型还在调整中。
我从他手里抢过了烟，苦笑地点燃一支，猛烈咳嗽起来。
“刘德华”眼前的十几块屏幕上闪烁着不同房间和时间段的监控录像，里面的人或坐或躺或哭泣或欢笑。
一对坚挺的波峰挤住他的脖颈摩擦，甜腻腻的声音附耳响起：“哟，我的安全专家，还忘不了那个房间啊？现在不正空着吗，要不咱再去重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