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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天盖地的蝉鸣伴着热浪迎面拂来,巨大古树的枝桠散开遮下一大片阴影,白瓣黄蕊的雏菊于树下晃了晃又停下来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一般。面容清秀的少年蜷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手指紧贴树干,水蓝色的羽织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稍稍扬起边角的和服露出少年纤细的脚踝踩着木屐轻轻的晃了晃,古树历经多年而在树干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分外明显。少年垂下脑袋橘色如同第二层火焰般的颜色温柔的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细密的睫毛垂下半掩玻璃珠般透澈的眸子,眸子如同倒映着密林一般的苍绿。

圆滚冰凉的生物缓慢的从他垂在身侧手指上缠了上去,一路绕上少年的肩膀,竖起的金瞳吐了吐蛇信子。入江正一晃神般抬起头绿眸中映射出红色的信子与长壮的蟒蛇,他笑了起来,柔和的风贴着他的面颊抚过他开口说“你怎么来了?”声音轻的几不可闻飘渺如烟,似乎会随着风一并消散于热浪和夏蝉的鸣叫之中。蟒蛇亲昵般的蹭了蹭入江正一的脸颊,冰冷的蛇体给他带来一丝清凉。

“还在等人吗?”开口是与形象截然不符的声音,清亮柔嫩如孩童一般的嗓音从蟒蛇口中吐出。“今天很热的不会有人来,休息也没关系的吧?”蟒蛇放开他的手臂转而在他的膝上一圈一圈的盘绕起来,入江正一微微蹙起眉头,却是对它的问题避而不答,手指点了点巨蟒的身体。“你是不是又长大了啊,好重啊…”似乎是响起了难为情的笑声一般,随即又淡下去“这很正常吧,正一可是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生长过了。总是这一副样子。”入江正一轻笑一声像是抚摸一般低下头面颊贴着蟒蛇蹭了蹭,再没开口。

入江正一是林子里最年长的妖怪,说是从林子存在时他就在了,更有离谱的说是林子都是他用法力创造出来的。哪里有那么神奇呢,他只是一只躲进林中的猫,现在来说应该已经是一只八尾猫了。传闻说是八尾猫要成为神仙的话一定要实现遇到的人的一个愿望,可是实现愿望他们便要失去一条尾巴那怎样才能升仙呢。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林子里就他一只八尾猫。除了他,甚至连猫都没有。

蟒蛇在小的时候便听说过林子里有那么一位厉害的妖怪,吹的神乎其神似乎世界都是他创造的一般。他总是怯生生的绕开林子中心的那棵古树走,偶尔会看到一位少年坐在那里相当落寞的看着什么。蟒蛇想着:真是大胆的人啊敢去那八尾猫的地盘坐着。八尾猫应该是相当高傲的通体白色的猫,人形呢,大概是一位胡子拖到地上严肃的老爷爷。说不定正在树下凶巴巴的批评着某位大妖怪。

大概是过去了四十年在人类看来已经是可以让孩童步入中年的时间了,可是蟒蛇数了数,他还是一个小蟒蛇连化形都做不到。八尾猫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在谁面前,他想那是不是妖怪们编造出的故事呢为了吓唬他。他顺着树干爬上去,那位少年似是每天都在又从未生长过。这怎么可能呢,蟒蛇凑了上去冰冷的身子贴着少年脊背滑过。少年似是受了惊,低声惊呼了一声直直从枝桠上向下坠去吓得小蟒蛇伸出长长的尾巴把他一卷带了上来。

八尾猫切实存在,可倒不是怎样高傲冷漠的妖怪。是个有点胆小温柔还爱走神的猫咪而已。

入江正一倒也不如所说那般寂寞,他曾和一位少年一并去过人居住的城市。那时没有高楼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房子用石头稻草组装起来。那天也不是夏日而是一个冬日,大概是很冷的吧入江正一也感觉不到他只能猜测。那年冬天食物匮乏的紧松鼠都饿的从树上掉下来随即便进了狼的胃,他从不介意这种事,只是来年春天他可能要少一条尾巴吧。反正再过个几十年又会长出来了。

少年或是说那是个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赤脚踩在雪里茫然又无助的寻找什么。鼻尖冷的发红招人怜爱的紧,可这林子随处可见饥肠辘辘的动物何况还有未修炼成型的妖怪也饥饿的等着食物。入江正一窝在个雪坑里睡觉,石头虽然抵御不了寒冷但是挡挡风雪还可以。他一身皮毛倒也不是白长的,还能派上点用场。他睡的一呼噜狼的腥气随着风一块进来,熏得他怒气冲冲。他本就厌恶那种群体活动不干好事的生物,虽然不是妖怪但一副凶狠模样着实野蛮的让人厌弃。他本想等着狼群一会散开,可是周围聚集狼的气息越来越浓。难不成是要袭击自己吗,已经饿到这种程度了吗。入江正一怀着确认的心情踩着肉垫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如同飞鸟遗落的白羽一般壮观的大雪,少年怯生生的趴在树上摇摇晃晃的枝桠上若不是他身上披着艳丽的红色羽织几近是要与白雪融为一体。入江正一迟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尾巴的事情,往年进山的时候都是一大群人抬着孩子和食物进来。食物最终会被动物分食而孩子则被妖怪吞吃入腹,谁都需要强大谁都需要活下去。入江正一也不搀和,偶尔会有孩子眼圈通红噙着眼泪扯住他的羽织求救。他会用雪摆出各式有趣的形状在那些孩子展露出放心笑容时,再让其后伺机依旧的妖怪将其吞噬。

只是这次不一样,只是一个人的话大概要排除祭山的可能了吧。是迷路的人吧,入江正一吓退狼群之后乖乖巧巧的坐在了少年面前。少年从突然断裂的树枝上摔下来,紫鸢的眸子看着他一语不发。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入江正一忍不住晃了晃身后的八条尾巴,说

“你有什么愿望吗?”

从这里出去?有过冬的食物?还是什么愿望,反正都要损失一条尾巴了吧。少年被雪打湿老实垂下来的头发贴着面颊,他掀开自己的羽织腿侧绑着几支磨尖了的箭,甚至胳膊上用布料捆了一把小刀在上面。白兰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垂着眼睛几乎是要哭出来一般的表情,他说“我没什么愿望了,你把我的食物吓跑了。”这可把入江一口气噎住了,好心好意来救人却是错了。

少年没有许愿而是把入江正一带回了距离村落不远的废弃的木屋里,路上他说他叫白兰。入江正一想了想好像花是白色的植物,虽然有的娘气不过配上少年的白发倒是没什么毛病。褪去一身白光和敛去八条尾巴的入江正一也仅仅只是一个路边常见的黄色猫咪,不过一双绿眸好看的超凡脱俗。白兰也不顾忌,似是真把入江正一当作只稀罕见猫。进了屋子就开始扒自己的衣服,稀里哗啦身上和捆了武器库似的往下掉。

有些锐物捆得紧了在他身上留下血痕,他也不哭不喊眼里噙着笑,狡黠的像是林子里的狐狸成精。风透过木屋缝隙呼呼往里钻,入江正一嫌弃的不得了,这破地方还不如我那石窟窿呢,冷还不挡风。白兰扒拉完身上的武器,披着那件红色羽织成仙了一样坐在角落里也不说话。入江正一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屈身化了人形,抄起几块废弃木板哐哐给钉上了,拎着他细胳膊将他披在身上的羽织给套上。咕哝着说连套衣服都不会穿,随即将那件于白兰来说过大的水蓝色的羽织脱下来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

白兰还真不是迷路进山的,他是今年的祭品。村落里的人冻死饿死了不少,孩子更是凑不上数索性挑了他个偏大的孩子,虽然是外乡人。但怀着是要有人死去了山神便不会带走更多的人吧,这样的想法坑蒙拐骗的把白兰打扮的惹眼些送去了山上。至于刀箭是怎么弄来的他便不肯说了,要是说这么小的孩子便有这种意识倒是可怕了些。入江正一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他还是有点后悔的这么说来这孩子该是留在山里给妖怪吃的,自己这不是管了个闲事。白兰看他不说话凑近了些,紫眸亮晶晶的看着他。说“你一直在问我问题,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点承受不来这种饱含期待的疑问,像是受不了那些孩子死前求生的目光一般。笑着放松着死去,是他给那些孩子的回应。那么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入江正一伸出捂住那双亮晶晶期待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他说你叫我八尾吧。白兰也没质疑什么轻轻巧巧喊了声小八,尾音扬的要飞起来一般,亲昵又熟悉。

名字这东西对入江正一既重要又不算特别重要,横竖这都是个称呼而已叫什么不可以,但名字这东西是有灵在上面的。要是知道了便就不同了,说了名字与别人之间便有了羁绊。像是丝线缠绕繁琐烦人扯不断理不净,尤为是和人一同。若是处理得好些许这丝线能随着他们昙花一现般短暂人生碎裂断开,若是处理不好缠绕的生生世世足以把他们纠缠束缚磨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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