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军: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动画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北京电影学院副校长,北京电影学院﹒中国动画研究院院长。
孙立军先生一直致力于中国原创动画、漫画作品的创作与研究,以及行业人才的培养,创作的《小兵张嘎》、《欢笑满屋》、《快乐奔跑》、《巴特拉尔传说》、《兔侠传奇》、《终极大冒险》等多部动画电影曾获得了包括华表奖、金鸡奖、五个一工程奖、第十二届全国美展等在内的多个国内外重要奖项。
孙立军两年前出版过一本个人画册《凡悲鲁彩墨画集》,“凡悲鲁”是其笔名。他在自序中写道:“我从两岁开始画画,至今已经快五十年了……随着年岁在增大,大的、整块儿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剩下的都是零碎的时间,也因此才有了这一本画集的作品。这本画集其实就是茶余饭后闲时碎梦中的所思所想,什么都是浮云……”
“凡悲鲁”这个笔名听起来很奇特,也确是有些讲究的。孙立军十六岁上中专美术学校的时候,因为当时都流行起笔名,他也起了个笔名,分别包含梵高、徐悲鸿、鲁迅三位文艺名人于其中。他很欣赏自己这笔名有个性、且不会重名。
“凡悲鲁”的笔名孙立军很多年都未用过,更像是一个座右铭。直到两年多前,他开始利用每天清晨的一点时光画即兴画时才题上了“凡悲鲁”,发布在微信上也能带一点隐藏性。孙立军解释说:“我希望‘凡悲鲁’是一个有个性的、独立思考的艺术家,而‘孙立军’这个名字是需要面对公众的。我要尽量学会圆滑一点,但性格对我来讲也是无法改变的,我还是属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个直率也不可避免给我带来一些麻烦。”
孙立军所说的麻烦中,最大的一次风波发生在2006年,源自于他对于动画行业的一番言论。
“不在悲哀中爆发,就在悲哀中灭亡”
2006年的一个夏日,几家日本媒体的记者来到了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希望采访孙立军院长,采访的起因是因为前不久中国国家广电总局发出了一纸“禁播令”。据《广电总局关于进一步规范电视动画片播出管理的通知》,“自2006年9月1日起,全国各级电视台所有频道在每天17时-20时之间,均不得播出境外动画片和介绍境外动画片的资讯节目或展示境外动画片的栏目。合拍动画片在这一时段播出,需报广电总局批准。”
当时我们面对着以日本为代表的动画、漫画行业对中国浪潮式的冲击,这种市场培育已经长达二十多年的影响,使中国很尴尬、很无奈。
此令一出,激起千层浪,首当其冲的就是日本动画片被禁。网上的“日漫迷”对“禁播令”一片批评之声,语言更恶劣地就直接开骂。
彼时舆论纷杂,日本媒体很想听听孙立军这位中国动画界领军人物对这个事件作何看法。
孙立军的回答是,“这个政策早就应该出台,我要有四只手都会举起来支持。一方面,日本的动画、漫画即便是正版的,也是非常廉价地提供给中国。一部国产动画片的成本当时是一分钟5000元人民币,日本动画的成本是一分钟两三万人民币,而他们卖给中央电视台却是1元钱1分钟,他不算倾销吗?”
“另一方面,中国的动画行业在2000年之前,只有北京电影学院在招动画专业的学生,每年毕业生不到一百人,到了2005年,达到每年数万人的毕业生等待就业。如果没有‘禁播令’这个保护政策,这些学生都要面临失业压力。为什么?日本动画最低的时候几乎是送给我们播,那我们的毕业生还干什么?”
日本媒体也问到孙立军对日本动画的评价,孙立军直白地说道:“日本动画也不都是好的,进入到中国市场的也有很多并不优秀的作品,但是我们的购买方、宣传方、发行方,显然还没有足够的文化安全认识。”
十多年前的中国动画行业正处在整体的低潮期,日本、美国等外国动画乘虚而入,占领了大量的影视市场,而国产动画电影的数量屈指可数,电视市场的国产动画片比例一度只有10%左右。
“国外的动画产品目的就是要培育中国的市场,要打开我们市场,这样他们的衍生品、玩具可以赚钱。但当时,我们国人认识不到这一点,所以国家出台黄金时间禁播令。”
实际上,动画制作项目收回成本的途径不是仅仅依靠影院、电视播放,而是音像制品及其衍生产品,动画产业70%的利润是通过衍生产品实现的。在音像市场、印刷市场、文具、玩具、儿童服装等衍生产品市场以及漫画书吧、卡通吧、电玩及娱乐网络市场里,到处都是洋品牌的踪迹。
以日本动画片《变形金刚》为例,它在进入中国市场之初是完全免费提供给电视台播放的,但之后就因为动画片带动的相关产品而收益50个亿。我国巨大的卡通市场潜力正被外商大力挖掘,每年造成直接损失数十亿之多。
孙立军告诉我,在当时针对日本媒体的采访中,他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真实表述了出来,但是始料不及的是,就因为他评价日本动画不好,他的言论被某些极端“日漫迷”们断章取义进行传播,招来一片谩骂,他们还专门建了一个“孙立军吧”进行抵制对抗,这个留言区最高峰时竟达到了近100万人。
时至今日,那场声势浩大的风波已经过去了12年,但孙立军内心的隐痛从未淡去。他说,“我伤心在哪,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自己的舞台、市场上,只是说了一句我认为是公平的话,而且是为我们中国人自己在呐喊、发声,然后居然招来那么多人骂。做个不恰当的比方,好比我和邻居在打架,我的孩子帮着邻居骂我。”
“我就想,如果我们这些人作为过来人,像这样的声音都不发出去,我们要钓鱼岛干嘛?我们用那么多的军舰、大炮,强调国家安全干嘛?我们的文化产业同样有安全问题。”
“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动画电影已经 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
面对国外动画行业对中国的文化侵略,孙立军选择了直言不讳。但对于国产动画的贫弱,孙立军也从不避忌。
当年,他在自己的博客里曾经借着国产动画大片《宝莲灯》的上映表达过对于中国动画现状的担忧与改变的决心。
“最近的《宝莲灯》可以说是中国动画的最高水平了。实际上,《宝》的水平绝对不低于日本(当然《EVA》还是没法比),但它还是失败在题材上——这种老套的题材,如果不经过再创作,是没有生命力的。
当看到晚报上提到《宝》首场由于张信哲而爆满且初中女生占大半时,我的心情的确只能用"悲哀"来形容。一部动画片需要歌唱明星来拉票房,不是动画业的悲哀又是什么!
不在悲哀中爆发,就在悲哀中灭亡!所以我特地开了博客,希望喜欢动漫的孩子们支持我。”
三十年前,孙立军从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到毕业留校担任普通老师,再从一名教研组长一直到担任动画学院院长,现在成为学校分管教学工作的副校长。若干年来,他对于动画的探索与尝试从未间断,近乎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尤其近年来,国产动画发展起伏较大,并面临多方竞争与挑战,这些压力让他一刻不敢放松。从1999年开拍到2005年完成,孙立军用6年时间制作完成了中国第一部数字动画电影《小兵张嘎》。制作这部电影的过程中,由于剧组资金紧张,北京市委宣传部、电影局等单位给与了援助;在声音合成期间,于蓝、郑洞天、姜昆、李琦等演艺界知名人士纷纷义务配音,不拿分文。
十几年的时间里,孙立军带领的创作团队完成了《小兵张嘎》、《欢笑满屋》、《快乐奔跑》、《巴特拉尔传说》、《兔侠传奇》、《终极大冒险》六部动画电影,至今国内还无人超过这个纪录。
孙立军感慨道:“创新需要炼狱式的精神,不是光投资有风险,前期创作者也需要有奉献的意识,要承担风险。我做的那几部电影没有一部是投资人先说好了签字画押,都是我自己先启动,做得像模像样了,再和投资方谈。动画创作的周期较长,一般需要三年多,但投资方通常等不过一年。行业里比较成功的几部作品,《大圣归来》耗费了五六年、《大鱼海棠》前后长达十余年,这些创作的年轻人如果没有坚守,没有努力去做,能有这些作品吗?”
孙立军分析说,动画是一个技术活,是一个繁重的体力劳动,也是一个可以赚慢钱的活,和传统电影的快钱不一样。传统电影几乎没有衍生产品,更谈不上主题公园。而动画可以生产几十年、上百年的衍生品,所以投资方不看好动画是他们还不够懂。
他认为,中国拿奥斯卡奖最有希望的是动画电影,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动画电影已经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高校持续在培养人才,几十万经过学习的人才在审美力、动画的工业化体系认知上在进步,用的都是数字化新技术。在这个金字塔的制作群体里面,我们必定会有拔尖人才的产生,那么这些人才就会有机会和一些愿意投资动画的资本对接,就可能产生比较优秀的动画。
"动画是使命,马拉松是人生”
三十年的动画生涯,孙立军坦言无时无刻不面对着学习与创新的压力。2014年,他开始参加马拉松运动,因为他想给自己减压。马拉松极其考验个人的体力、耐力,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生的极限挑战?
孙立军谈到他的长跑故事,激情洋溢,状态很显年轻:“我曾在比赛的时候,心脏疼的都快跳出来,感觉人要死过去,太疲劳,要爬山却登不上去了。体力有限的情况下,坡的角度很大,这时候如果停下来就失败了,坚持一下就成功了。累到什么程度,戴的头盔,汗往下滴,完全像3D做的汗水一样,2秒或1秒一滴,我就尽力支撑,非要把这汗出完。现在1秒1滴,到了5秒1滴的时候,我看是什么感觉……终于翻过了这个坡。”
孙立军四年中已参加107场马拉松,他的个人目标是在八十岁之前完成300场。他不仅参加常规马拉松活动,每年还会亲自策划一场不寻常的马拉松之旅,将长跑与传递爱心贯穿一线。
他说:“我一说马拉松,旁人就说这是玩命呢,我就说能不能用行动换取社会的大爱,就是我玩命,你捐赠。我本来跑五公里、十公里可以健身,但我现在跑四十公里,甚至更长。到了100公里就不是健身了,那一定是跑一种情怀、跑一种责任、跑一种梦想、跑一种呐喊,我就想做这样的事。”
2014年8月,孙立军策划了一场“十八岁十八天”的骑行运动,从北京沿国道走京津到上海,十八天骑了1600公里。
当孙立军一行人骑行到108国道,大约是晚上八点,在江苏苏州路段遇到了一户捡垃圾的人家,他当时和那家的父亲说,想给他家的孩子免费放映动画片,那位父亲开始并不相信。当看到工作人员真地将投影仪布置好,他转而很认真地和他女儿说,进屋让你妈给你洗完澡,穿上干净的衣服出来看。
孙立军说:“那一天对我的人生来讲,一辈子不能忘掉,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作为一个电影人,更是作为一个动画人无上的荣耀。我说美国好莱坞的导演无非出席风光的红地毯秀,我能够获得一个父亲对孩子说,净身、洗澡、换新衣服,来看一部小投影仪放映的的电影。”
“同时,也让跟随我的女儿亲眼看到,老爸做的动画片不是垃圾。我获了华表奖,重要的政府奖,虽然没有钱去发行,但让她看看这些观众是不是观众。当我们将精神食粮免费送到他们面前,我看到我们设计的桥段会让他开心笑,会感动哭,这样的动画片是没人看吗?”
“我们可能比不过《狮子王》、比不过《功夫熊猫》,但是我也有句话,蛋糕固然好吃,我的馒头也有营养。我们脚踏了实地,到了最基层,换来了幸福和愉悦。”
2015年8月,孙立军策划主题是“一起走”,他们沿着318国道,从成都出发走到甘孜,再走到乡下去,去看望那些贫困人家。那年募集到20万元做了800件藏袍,送给当地五所小学的八百个孩子,孙立军希望用他微不足道的时间和力量让孩子们的冬天不再那么寒冷。
2016年夏季,孙立军组织了“疯狂马拉松”,从东北的同江一直跑到最南端,24小时不间断由一个人跑,再接下一个人。孙立军这次用15小时跑了100公里,他和参与的人们风雨无阻,跑了52天,总长度达到7600公里。
这次活动募集到200多万元,孙立军和参与者用这笔善款分别给西藏、四川、贵州几个贫困省的学生购买了书包,一共有40000多个孩子领到书包。
2017年又一个炎热的夏季,孙立军召集几个同伴用6天半去穿越“青海柴达木无人区”,连续跑150小时,全程跑了400公里,晚上就在几度的低温里席地而睡四到五个钟头。
这一次,孙立军跑得异常艰辛,到第四天,他的脚磨破了一大块也不能停下休息,还要坚持跑完后半程。他用碘酒涂抹后,勉强用脚后跟跑了几十公里。因为脚伤,他落在了最后,随时都有迷路的危险,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这次活动,孙立军他们获得了120万元善款,用以捐赠给云南地区的贫困小学建师生厕所。
孙立军说,他很享受独自一人在旷野里奔跑时的汗流浃背,微风吹拂,一切都是浮云。他更希望自己能用二十几岁的精神去面对生活,人生就是马拉松,重要的是你做没做,敢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