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潘光旦《自由之路》之 说有为有守(一九四三)

这一篇文字里的话是专为近年大学毕业生说的。

有为有守是一个做人做事的大原则,谁都应当认识清楚的,特别是行将参加实际的社会生活的大学毕业生为;也是任何时地的人应当认识清楚的,特别是在目前时代与环境里的大学毕业生。

有为有守是建筑在物理上的一个颠扑不破的原则。物理有洞景区,有张弛,有翕辟,有力的蓄积与力的发挥,人理也就是如此,人生不能不讲求进止、去处、语默、动定、操守的道理,不能没有情致的涵养与行为的表现。到了有价值观念的文明人,又很自然的在这一层道理之上添上一重道德的绚染,一重标准的责成,说,如何才应当动,如何才应当静,如何才要有为,如何才要有守。我国的民族文化,对于这原则与讲求这原则的必要,似乎认识得比任何民族文化为清切。“尺蠼之屈,以求伸也,”寥寥两句,是全部《易经》与其所倡导的文化的基本精神。

近代的西洋文化对于一切物理有博大精深的发明,而于物理如何适用于人理,则反较前人为粗疏怠忽。所以人人讲动,讲作为,讲速度与效率;人人像热灶上的蚂蚁,像截去了头的青蝇;人人认为只有动作是积极的,静止是消极的,进取是功德,保守是罪过,全不思动作进取可能是乱动躁进,漫无目的,静止保守为的是潜心涵养,容有理由;更不思,不有静止,何来动作?不有蕴蓄在先,何来抒放于后?譬诸射击,不先张弦,何由放矢?张弓是力的累积,驰弓是力的消耗,一个过程,两个段落,究属何者为积极,何者为消极,正复无从断定。至于做人做事,有讲求操守的必要,使人人深知操就是有为,而守就是有所不为,这进一步的道德的责成,自更在不论不议之列了。近顷有人以笃行的学说劝导青年,认为只要有作为,一切人生问题自迎刃而解。其实一味作为的结果,不过对事业的认识与事业的成就可以多添数分而已,揆诸“人生大于事业,做人重于做事”的原则,这种一味作为的学说依然不免偏枯的弊病,是很显然的。

不过有为有守强的原则也正复不易讲求。被动的有为有守易,自动的有为有守难;个人的有为有守易,集体的有为有守难。大学生在学校里,一方面因为一般的经济条件的限制,不能不安于淡泊,我说“不能不”,因为此种清苦的生活,可以说是完全出乎环境的不得已,一方面既没有多少自动克制的功夫,一方面如果经济的来源比较宽裕,生活上便不免趋于流放。无论淡泊与流放,都是被动的结果,而不是中心自有主宰的表示......。有思想,无思想,发议论,不发议论,思想与议论的性质趋向,又何往而不受环境的支配,潮流的鼓荡,以至于一部分外界威力的挟持操纵?开口闭口的赞美“大时代”,歌颂“现阶段”,千方百计的想迎合“潮流”,无非是大学生人格破产的一些朕兆。

操守的不能自主而易趋于被动,大部分是基于个人志力的薄弱与教育效能的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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