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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我说一个难以忘怀的人,那一定首先是我的外婆。
在我还只有5个月大时,就一直跟着外婆生活,直到入学。在我心目中,外婆是所有慈祥、朴素、温暖等词最好的诠释。
因为抚养外孙女,外婆常常被村里人揶揄是“老母鸡孵鸭子”。
鸭子不会“抱窝”。在农村,孵小鸭的任务都由母鸡代劳。母鸡辛辛苦苦孵了20多天的蛋,破壳而出的却不全是亲骨肉,还有些冒牌货。尽管如此,母鸡还是对鸭子视如己出。“老母鸡孵小鸭——多管闲事”这句乡村歇后语便因此产生。外婆抚养我,在她看来可不是“多管闲事”。
我出生后仅5个月,母亲又怀了第二胎。年轻能生养,奶奶自然是高兴,行动上却没法支持。她女儿——我姑妈在我出生的前三个月生了我表姐,奶奶去了城里带外孙女。
母亲怀里抱着我,肚里还怀着一个,婆婆又分身乏术,母亲只有向娘家求援。其实月子里母亲便得亏外婆和小姨悉心照顾,外婆负责照顾母女俩,小姨负责洗刷洒扫。
母亲肚子里怀了老二,仅仅5个月的我吃奶的福利便被无情剥夺了。记得童年我常与小我14个月的弟弟疯疯打打,我没有当姐姐的样子,他也没有把我当姐姐。从娘肚子里弟弟就开始跟我争夺母爱,出生后更是“后生可畏”。这是后话。
断了奶,外婆就把仅仅5个月的我带回她自己家悉心喂养。那时,我的小舅舅——外婆最小的儿子也才上中学。母亲排行老大,外婆5个子女中,有3个还没成家。外公担着村支书的职,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村干部,外婆负担其实是很重的。
2
被强行断掉母乳的我,那时候很抵触牛奶。要让几个月的外孙女不饿着,营养还得跟上,外婆可是下足了功夫,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地做婴儿餐。一餐柴火小罐煨粥,小陶罐缠上一圈草绳,放在柴火余烬里,利用余烬慢慢引着陶罐外面缠着的是稻草,慢炜几小时,炜出的粥像糊糊一样细腻浓滑,没有半粒米的形状,却保留了米的浓香。一餐外婆自制米粉,选好的米用手磨磨成细细的粉,晒干了,用瓦罐调上合适的水煮开,有时加点青菜汁或萝卜汁。一餐鸡蛋羹,蛋白不易消化,外婆先是只留蛋黄,加少许水蒸熟后即可,后来慢慢加蛋白,盐粒和香麻油。还有一餐小姨常常说道的萝卜羹。为了变换食谱,外婆等不到萝卜长大长圆,就把一颗颗刚长成圆柱状比大拇指略粗的红萝卜(老家的萝卜都是红皮白心,口感好还营养丰富)拔了,用煨粥的方法小火慢煨了,香甜嫩滑,据小姨说,没放一丁点肉的萝卜羹,居然有肉香,我特别爱吃。
等我“开荤”了,外婆又在各种婴儿餐里加肉沫、鱼汁。外婆就这样不厌其烦地用一道道自制婴儿餐,用她的勤劳智慧,用她浓浓的爱,硬是把一个本应吃母乳却没有母乳吃的婴儿养得白白胖胖,从未让我缺斤少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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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牙学语了,我先学会的几个词中,“家(ga)婆”不好发音,我却叫的最清晰最响亮;蹒跚学步后,我是外婆的小尾巴,外婆到哪我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外婆最喜欢下菜地,菜园也是我的乐园。菜畦里,外婆精心侍弄的黄瓜、茄子、辣椒、豆角成熟了,红的、紫的、绿的,或卧地上,或挂枝头,生机勃勃、长势喜人。我常常看着满眼硕果,欢喜地问外婆:“家婆,你怎么种这么多菜呀?”“给我小乖乖吃啊!”外婆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
外婆放牛,一手牵牛绳,一手牵我,走在乡间小路上。有时我会淘气地丢开外婆的手,跑到前面摘一朵野花,或跑到那头体型硕大的母水牛后面去扯它的尾巴,外婆总会立刻丢开牛绳,抱起我,深怕我掉进水沟里,深怕我被牛踢着。那些路上的沟沟坎坎我都了若指掌,而母牛脾气温顺,和我早已熟悉,断不会欺负我。外婆还是会紧张得不行,“小乖乖欸,你可不能淘气哟!破点皮流点血我咋跟你妈交代哟!”
是啊!老母鸡孵鸭子是多管闲事。可外婆带外孙,却是一份浓厚的爱和放不下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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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婆家,除了外婆,带我最多的就是小姨。小姨长我十几岁,对我疼爱中也不失顽皮,常和她的一群小伙伴拿我逗趣。她们说“小伢越盘越聪明”。得益于小姨和她的小伙伴们调教,我的词汇量越来越丰富,会唱的歌曲越来越多,大脑反应速度更快,智商也见长。而每次回父母身边一趟,再回外婆家,小姨她们总会说我“回家一趟就变呆了一些”。
5岁那年夏天,父亲接我回家读书,我从此回到父母身边生活。初回去时,总像个小客人般拘谨,不知所措。每次从外婆家回父母家小住,二伯父总会逗我:“萍萍,恩来了?么时候回去啊?”特意把“来”和“回”字咬重音,打趣我是客人,要回自己家去的。而这次我要常住下来,再不轻易回外婆家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面对外婆那个熟悉温暖的家留恋不舍,一面担心着,不知道二伯父看见我又会怎么揶揄呢!
果然,二伯父只要看见我就会追问“恩这吴(外公的姓)家的人,怎么还不回去啊?”
岁月久远,我已不记得二伯父什么时候开始“承认”我是这家的人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适应“父母家”就是我的家这个现实。只是初离外婆身边来到并不熟悉的“自己家”的那份惶恐不安、孤独无依的感觉倒是常常盘踞在记忆深处,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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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7岁时外公因病过世了,2个舅舅和2个姨也逐渐成年、成家,外婆就和大舅家住一起。大舅在村办小校当校长,除了一家人吃的口粮,并没种多少田。但是外婆闲不住,她一边帮大舅做家务、带孩子,一边种菜喂鸡,把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外婆才70出头,身体已经很差了。经年的劳作,加上老人家一生隐忍倔强,不爱进医院,基本小病靠忍、大病靠拖。我10岁这年,外婆已然病重,老人家坚持不愿在医院过度抢救,执意要回来家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父母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几次匆匆赶去外婆家,外婆奇迹般数次坚强地挺过了鬼门关,我们忽悲忽喜,祈祷外婆能够再次创造奇迹,转危为安。
最后一次,父亲带我们回家了,让母亲留下照顾外婆。我们刚回家没几天,舅舅就派人来通知父亲:外婆怕是不行了。这一次,父亲不想让我学习请假过多,就带还没有上学的妹妹去了外婆家。偏偏这一次,外婆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外婆临终前我不在跟前,没有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尽管我没有选择,但是至今想起来,还是懊悔不已。
无法脑补外婆去弥留前的情形,我脑海中留下的,全都是和外婆在一起时的那些温暖美好的瞬间。外婆在,童年就在,外婆去,童年已逝。
外婆的爱,照亮我的童年,温暖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