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是个丑姑娘

阿丑是个丑姑娘。这是个事实。当然也是种现象。在相貌上，阿丑是个不被善待的人。

阿丑长得黑，眼睛不大，脸盘却不小。远远从正面看去，不太分明的五官稀稀散散地分布在一张椭圆的脸盘里。就好像一个喜欢抽象的搞艺术之人随手捡来的小石子小豆子在一个圆盘里拼凑了一把，零零落落，看上去总有些凄凉感。不过好在没有嘴眼歪斜，一切还算对称。而从侧面看去，唯一的一点点鼻梁的突起，又像一座水土流失严重的小山丘，毫无棱角可言，似乎接下来还能被磨得更平一些。就这样，阿丑的颜，是那种让人看一眼，随即就遗忘在茫茫人海的。

阿丑喜欢一个人照镜子，但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照镜子。一个人，一张脸，一面镜子。阿丑看自己看得很清楚。恩，不漂亮。两个人，两张脸，一面镜子。当两张脸放在一起的时候，不等别人开口，阿丑已经逃走了。“瞧你的小豆眼…”“唉你的……”这样的声音经常出现在耳旁。以至于后来别人还未开口，阿丑耳边已经响起来自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嘈杂的声音。是，阿丑是个丑姑娘，可偏偏又是个那样爱惜自尊的人。

往昔的岁月里，他人对阿丑外貌的态度是基本一致的。阿丑能寻到的大概都是些否定的符号。否定的言语、鄙夷的声音、失望的眼神、冷漠的脸……阿丑对这些早已见怪不怪，不怪到已经对这些否定渐渐漠然。不过，阿丑希望这漠然能再转为淡然，最后释然。

这次，阿丑淌起记忆之河，却总是能被这些硬硬的小石块刺痛脚底。她捡拾起一些，开始细细打量它们：我丑，那你们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不行”

第一块刺痛脚底的石头，让阿丑想起来小学五年级的一天。那是学校要举办校庆活动，要从学校选拔选手来组成文艺队伍，排练各种文艺活动。阿丑心里跃跃欲试，她很喜欢唱歌，有时也会有种表现欲在心里萌发。

那天，两名负责活动的老师来到自己班里，要选拔选手。老师站在讲台上，眼神掠过每一个孩子的脸庞，时不时在某几个孩子身上打量停留一番，又伸手朝他们看好的方向招呼着：“你，出来一下！”“还有你，出来一下……”像在商场挑选商品，却只看外形和成色。

阿丑显然没被选中。当时，阿丑很期待地看向班主任，她有一次在儿童节上表演唱歌，是得到了班主任的肯定的。班主任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于是与两位来选拔的老师商量。其中一位老师若有所思地让阿丑站起来，仔细瞅着这件被推销员推介的产品。阿丑看到两位老师脸上似乎有些复杂的神情，像在进行思想斗争一般，却最终又阴沉下来，随后作出一个摇头撇嘴的动作：“她不行。”阿丑听到了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长得……”后面的字阿丑便听不清了，可能是她自己放弃去听，也可能是后来故意遗忘的。

老师的嘴脸。美丽的商品。这是石头上的印迹。她将这个石头放回脚底。往前走，又踏过了不少相同的硌脚的石头，一样带来些许疼痛。走着走着，阿丑被一块大点的石头崴了脚。

被无视的招呼

这块石头的故事发生在大学时。大学的阿丑有个没有丢掉的爱好——声音。歌虽不唱了，阿丑喜欢朗诵。出于兴趣，阿丑选修了一门语言艺术的选修课。认真又兴奋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做一个诗朗诵的音频，并发到老师的邮箱。

到了作品鉴赏课上，老师很欣喜地在全班播放了阿丑的作品。她记得老师说阿丑的声音很难得，这次真的捡到了一个宝贝，很是激动。阿丑从未获得这样的评价。在喜悦和紧张交织的心情里，她听到老师喊了她的名字：“阿丑，可以让大家认识一下你吗？”阿丑很不好意思地起身微笑，她感到血液充斥着脑袋，甚至有种眩晕感。

随即阿丑从恍惚中立刻清醒了。天气的突变令她措手不及：老师看到她后，脸上的激动欣喜即刻收起，写满了大写加粗的失望。她从未看到过一个人的表情变得如此之快。她瞬间明白，那是一个人心理跳崖式的落差！阿丑自觉地坐下来，心情一下到了冰点，却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课后不久的一天，阿丑又在路上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语言艺术老师。老师也看到了她。眼神交汇时，阿丑略有些慌张地，笑着喊了老师好。她看到老师已不再看她，嘴角似乎微微一动，并未有任何声响。然后面无表情地从阿丑旁边走过。

自那以后，阿丑的作品再没得到过老师的好评。

突变的神情，冷漠的回应，这块冰冷的石头上，写满了阿丑的疑问。疑问背后，却又是一个过分确定的，否定的答案。

“她找不到男朋友”

将石头踩在脚底，垫在脚底，似乎能让自己站得更高一些。那再多一些也无妨。阿丑拿起一块，发现这块石头的名字同样很丧。

那时阿丑毕业工作了。一个丑姑娘完成学业了，她还没有男朋友。这在丑姑娘的家人看来，是个问题，是件愁事。于是阿丑的家人亲戚开始为阿丑的大事操心出力。一天，阿丑听到一个亲戚跟邻居讨论起自己。“她那个样子，找不到男朋友……”在他们看来，找男友的事，阿丑自己是办不来的。阿丑生来就没有这样的天赋。

又是一个过分确定的否定的答案。

阿丑脚下，都是些否定的或大或小的石头，有些硌脚，有些疼痛。但咬咬牙，使劲踩一踩它们时，又有些痒了。当渐渐适应这种感觉，再踩着这些石头走过时，甚至又有些舒服，有些快乐了。

阿丑是个丑姑娘。这是个事实。要承认。

阿丑是个丑姑娘。这是种现象。要面对。

阿丑是个丑姑娘。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