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与必然

《守株待兔》的故事就是把偶然性变成必然性的一种企图,当然,也是一种妄想,所以就显得可笑。但是,人类从来都有一种要将偶然性变成必然性的愿望。

必然就是命定的、确定的、程序化的、规定好的一个预成逻辑,然后根据这个逻辑不断展开。中国人一般用两个字来描述这个必然的过程:“命”和“运”。命是已经在那里的预设的东西,“运”是通过运行展开,这样就成了命运。种子是命,撒到地里发芽生长,这是运。

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对各种问题的解决,实现各种目标的时候都在谋求一样东西:确定性,好的必然性。

中国人把这个好的必然性称为“福”,坏的必然性称为“祸”。福祸里也有偶发和必然,比如“飞来横祸”就是一个偶发的坏事情。

怎么才能够得到福呢?去祈求预置人命运的主体——上天,给自己定下一个好的必然性,同时让这个预成的好事能实现,就是福。

福本来的意思是实现,祈求上天兑现某种好东西。它的左边是“示”字旁,跟祈祷有关;右边是充实的意思。福有两个意思:一个指逻辑层面的命定的意思;一个指现实层面实现的意思。比如我们常说“有福之人不用忙”,就是已经有一个预成的逻辑的话,你就不用忙了。

实力和运气的关系

好命的同时要有好运,这就涉及到运气跟实力之间的关系。

在现实世界要达到一个目的,一是要有某种规则规律在里面,同时还要有实力。“听天命,尽人事”就是实力和运气之间的关系。

我们可以划一条线:左边纯粹是运气,右边纯粹是实力,那么守株待兔的人第一次捡到撞到树上的兔子,就是纯运气,是很偶然的东西,他没有任何实力;轮盘赌也是一个纯运气的东西,没人敢说在轮盘赌上是永远的赢家。而有些东西跟运气没有关系,没什么偶然性在里面,比如你站起来到另外一个房间取一个东西,就完全跟运气没有关系,是一个实力。

有些体育运动基本上也是靠纯实力,比如跑步,无论短跑还是长跑,起决定作用的就是实力,跟运气没有太大的关系。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网球是有常胜冠军的,像费德勒,很长时间都是冠军,这就是实力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不过,在一些团队性、深度对抗、互动性很强的运动中,变量会增多,任何一个节点上都可能会延展出多种可能性,最终的结果就会具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现实世界中,很多事件介乎纯实力和纯运气之间。

人类改变运气的几种方式

1. 巫术与祈祷

人类希望通过祈祷、巫术这样痴心妄想的方式,试图将某种坏的可能性去掉,增强好的可能性,甚至变成纯粹好的可能性。巫术和宗教都在试图影响甚至主宰运气,准确地说,是去掉导致灾难的偶然性。

2. 作弊

作弊是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将偶然性去掉,转变为必然性,像往骰子里灌铅就是一种狭义的作弊。

广义的作弊就是技术。人类掌握了自然界的规律以后,不是去违反规律,而是利用这些规律加入某些东西。

作弊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外在对象上,让结果有利于自己,在这个意义上,抽水马桶也是一种作弊。

3. 增强实力

另外一种是既不痴心妄想或者祈祷,也不作弊,而是完全承认客观世界的规律,通过增加自己的实力来改变结果,这是一种最传统也最靠谱的方式。

“反脆弱”是提高实力的一种思路:让自己持续受到各种小创伤,然后不断自我补偿,也就是客观世界偶然不可控的时候,通过增强自己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减弱甚至屏蔽偶然性,从而实现自己的目的。

“反脆弱”也是一种增强自身弹性,降低自身刚性的方法,你不可能不受伤害,但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你具有一种快速恢复和调整的能力,避免由于自身的刚性而发生脆断,使整个游戏瞬间结束。

反脆弱能力其实是在延长游戏的时间,将偶然性在时间中稀释。

延长自己的故事线

我们上赌场基本最终都是要输光的,原因是赌场拥有的资金量远大于个人。如果输赢概率都一样,那在某个阶段,由于某种偶然性,你的资金就会迅速流逝——你的钱全输进去,游戏就终止了;但如果你有足够的跟赌场一样的资金量,你就可以持续玩这个游戏,输掉的钱就有可能赢回来。

你的故事线很短,对方的故事线很长,这种竞争本质上就是不对称的,所以你输是必然的。

面对偶然性对你造成的伤害,将对你不利的偶然性转化成对你有利的因素,一个很重要的能力是延长自己的故事线,让不均衡分布的偶然性在一个更长的时间里头相对均衡。这时候人的胜算可能性就提高了。

延长故事线有一个像是笑话的例子:有个人从小就有一个愿望——拥有一架自己的直升机。

好消息是,他实现了这个愿望,有一天拥有了自己的直升机;

坏消息是,当他第一次飞行的时候,直升飞机就出现了故障;

好消息是,他备了降落伞;

坏消息是,当他带着伞往下跳的时候,伞打不开;

好消息是,下面有一个巨大的草堆;

坏消息是,草堆上有一个叉草的铁叉子;

好消息是,他正好没有碰到那个铁叉子。

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切成各种版本,比如第一段就可以切成:有个人努力奋斗拥有了自己的直升飞机,这就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这个人很成功。再往下,又是一个故事,但是是一个很令人沮丧的版本——这个人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直升飞机,却在试飞第一天出了飞行事故。

每加一段就是一个新的故事版本,在不同的版本里,每一种好消息过后看来都是坏消息,但每一种坏消息过后看也都是好消息,关键在于这个故事线的长度。

最终呈现的整个故事是:这个人凭着自己的奋斗拥有了自己的飞机,他的第一次飞行经验惊心动魄,比世界上所有拥有飞机的人的第一次飞行体验都要精彩。

单元总结

我们在这个单元讨论的核心话题是“偶然性”,大家可以领会几点:

1. 如果你用偶然性的视野看世界和人生,你就会发现一个充满着偶然性的世界和人生。

2. 意识到偶然性是世界和人生的背景之后,你会发现天地为之一宽。

3. 偶然性组成了故事,故事在影响我们的认知。如果我们对偶然性缺乏足够的认知,就会产生许多我们不自知的认知谬误。

4. 当我们知道偶然性扮演的重要角色,我们自然就会延迟判断。因为在不同的故事里,偶然性的价值和意义完全不同。

5. 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故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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