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科技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
生物界吃过的盐
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
从今天起,我希望用生物学思维,带给你一些新启发。让我们站在进化论和现代生命科学的基础上,提炼出更丰富的生命演化中的生存智慧和创新规则。
我们首先来看一看,生物学在研究什么:
生物学归根到底,研究的是生命在一个沉寂的物理世界中,如何从0到1诞生出来;在变化无常的自然环境中,在越来越复杂的生态系统中,生命又是如何生存乃至进化的。
而在市场中,最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同样是企业如何从无到有地诞生,如何去生存、竞争和演化。从这个角度看,生物学和商学,其底层逻辑是一致的。不止于此,地球的生态系统是一个比商业世界更复杂、更残酷的竞争舞台,而生命40亿年的进化史是一个更加宏大的创新历程。
在如此宏大的时间尺度和空间维度中,亿万种生物已经演示过了无数次的生生死死、创新迭代,这一切都忠实地记录在那些无言的基因、细胞和化石中。
因此,对商业的思考越深刻,就越需要从生物学中寻找思想资源。毕竟,生物界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要多。达尔文和他的进化论,就成了指导现代商业世界最重要的思维模型之一。
如果总结一下达尔文的进化论,它其实不只是一个理论,而是包含了两个关键的思想革命:
▍第一:生物进化,永不停息。
生物的世界并不是一个遵循神的意志,或者被物理的定律所预先决定的平衡状态,而是在生物和生物、生物和环境的对抗与博弈中不断变化的一个无穷无尽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我们可以去回溯,却很难去预测。
达尔文的世界没有牛顿物理学的那种确定性,但是却拥有牛顿所描述的静态宇宙里所没有的那种创新性。
▍第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进化的驱动力。
在生物的演变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主观或来自神的意志的设计,仅仅是生物不断繁殖变异的尝试和自然环境毫不松懈的筛选。这个看似盲目、没有任何计划的简单过程,却最终产生了我们现在丰富多彩的生物世界。
在传统商业管理的角度来看,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生命的创新历程却告诉我们,创新需要的不是照着一个预定的计划去按图索骥,而是通过简单的规则,在时间耐心孕育的市场中,涌现出让你惊喜的未知的未来。
如果说,伟大的牛顿亲手把上帝从物理的宇宙里赶走,但是在内心却依然相信上帝是生命中的主宰;那么,达尔文就最终把上帝从整个自然界中彻底地赶走了,让宇宙不再需要任何超自然的设计。
生命由特殊物质创造?
一个生命体,和非生命的死物,到底因什么而产生差异?
——这不但是一个生物学的问题,也同样是社会和商业组织所关心的话题:塑造和维持组织生命力的源泉是什么?
从理论上来看,生命体和非生命体都是由相同或相似的元素构成。不管是一株活着的蕨类植物,还是枯萎成灰的落叶,乃至土壤中的煤炭,都是碳、氢、氧这些基本元素所构成的。
既然是由同样的物质构成,那么有生命比无生命的物质强在哪里呢?
▍活力论
关于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科学家和哲学家非常感兴趣。最直觉的想法是,生物里面有一种像是灵魂一样的东西,或者叫做生命力。由于生命所蕴含的这种生命力,就可以驱动生物去运动,去捕食,去发育,去繁殖。
当叶片还活着的时候,生命力就蕴含在这株植物里。而当生命力被释放,被消耗,不足以继续支撑生命运行的时候,叶片就会凋零。
这就意味着,生物自身的发展和变化并不受物理化学原理的支配,而是在生命力的作用下特立独行的去运行。这个解释被称为活力论。
而那个时候科学家也的确发现,生物体内的物质和非生命状态的物质确实有一些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类物质,只能从生物的体内产生,比如蛋白质、胆固醇等,于是这些物质就被称为有机物。而其他的物质则可在非生物的化学实验中被制造出来,它们就被称为无机物。
著名的瑞典化学家贝采里乌斯提出,只有在生物体内,通过其它有机物生命力的作用,才能把无机物变成有机物;若在体外的话,有机物也必然来自于另外一个有机物。进一步去联想,有机物就是生物的基本单元了。
▍还原论
但是,并非所有的科学家都信服这个说法。有人就提出,我们应该以科学实验的方法,而不是观察之后主观想象去构建一个理论。既然说到有机物里有生命力,那么是否能从不同类型的有机物中分离、纯化出生命力呢?或者通过显微镜之类的方式去直接观察验证呢?
遗憾的是,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来证明生命力存在的一个形态。因此一部分科学家就认为活力论是伪科学。
他们以当时流行的牛顿的机械论的观点,认为生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应该也能够被还原成物理的基本原理来讲清楚。生命甚至人类都必然可以从一般的物质中构建出来。他们称自己是还原论者。
活力论和还原论打了一场持久的战争,互相之间谁都不服谁。
这个僵局被一个叫做维勒的化学家给打破了。他在1828年把氰酸和氨水这两种无机物兑在一起,产生了一个叫做尿素的有机物。
有机物可以从无机物之间产生,这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活力可以来自于非生物的物体;
第二,有机物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活力的物质。不管怎么样,都否定了活力论。
其实,回溯到几千年前,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里,就已经写到了自然从无生命物到生物一点一点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并不能确定它们之间的界限在哪。这就让我们畅想,生物可以从非生物中通过某种方式构建出来,这也被称为自然发生论。
著名的物理学家薛定谔就将还原论和自然发生论的观点做了一个集大成,深刻地探讨了生命的本质,他明确提出,生物体内部发生的事件同样也必须遵循严格的物理学定律。通过对这些定律的拆解,我们就可以彻底理解构成生命的方法,自此以后,生物学家都认同生物和非生物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
从生命开始向下还原,最终都会得到非生命的物质;从非生命的物质开始向上搭建,也可以创造出生命的基本单元。
推手:结构的力量
但是,我们也很清楚,生命和一般机械的机器却并不相同。毕竟,我们在宏观的尺度观察到了生命展现的独特现象。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猜想就是:在机械性的机器的内部,不同层次的运转规律是均一的、连续的,它们之间只有量,却没有质的差别。但是在生命的体内,虽然底层的规律和非生物的物理化学活动并无二致,可当这些活动从微观向宏观通过层级的顺序构建起来之后,就有可能出现非平衡的质的差别,展现出独特的生命现象。
那么,是一个什么样的构建过程,可以让非生命的物质表现出有生命的活力了呢?
我们发现,人的体内大约有20万到200万种不同类型的生物大分子。它们具有生命的特征,可以共同实现复杂的生命活动。
但如果继续拆解,就会看到,复杂的生物大分子突然就变成了一些氨基酸,或者核苷酸这样的有机物小分子。它们是基本的物质的形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生命的功能。
所以,我们知道了,在氨基酸这样的小分子和蛋白质这样的生物大分子之间,有一个明确的边界。尺度往下,是还原后的非生命世界;尺度往上,通过小分子的组合构建,就产生了精彩的生命世界。
因此我们就可以说,生物大分子就是构建生命的基本单元。
问题还没有结束:非生命的小分子为什么组合成生物大分子之后就有了生命的活力呢?
我们发现,对于非常小的分子而言,由于它缺乏复杂的空间结构,因此在更低的尺度上,有机物无法进行复杂的形变和操作,也就没有展现出生命的活性。而在纳米的尺度上,生物小分子通过空间结构的组合,生命的活性也就涌现出来了。
也就是说,生物大分子这些特殊的空间结构和这些结构能够带来的空间上的形变、操作,让它们产生了不同的生物功能。
注意,这里强调的是结构,而不是数量,单纯的小分子堆砌并不能形成生命功能。
法门:弱键的连接
按照科学的想法,从小分子到生物大分子就是通过化学键,把原子一个一个连接起来。所以,如果找到构建起高维结构的化学键,就应该能够懂得生命是如何产生的。
最经典的化学键是共价键。它由两个原子手牵手,牢牢地绑在一起,非常坚固。无论是形成一个共价键,还是断裂这个共价键,都需要非常大的力量才能实现。共价键就像是用502胶把两个东西牢牢地连在了一起,因此我们也把这样的键叫做强键。
但是,仅仅依靠强键是不足够的。
有些键没有共价键那么强的连接作用,不会稳稳地一直连接在一起。甚至有的时候,它们还能够轻易地断开再连接,具有可逆性。我们把它叫做弱键。
实际上,正是因为弱键所拥有的看似弱的特征,定向、柔韧、可逆,才让它们在生物大分子的高维结构的构建中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它们单个虽然弱,合起来却并不弱。
比如,一维的线性的蛋白质或DNA,通过氢键这样的弱键,可以以特定的方向自发组合起来,变成非常有意思的螺旋或者折叠结构。
和我们的直觉相反,生命恰恰是通过弱的联系来产生活力的。
如果生物中一切的联系都是用强键把原子紧紧地绑在一起的话,这样的强制僵硬和不可逆的连接方式,是永远也无法产生丰富多彩的生命世界的。
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也是那些弱连接,反而起到了重要的组织和连接作用。美国的马克·格兰诺维特在上世纪70年代就发现,大部分人的工作不是从他们熟识的强关联的人那里获取的,而是从相对陌生的弱连接的人那里取得的。
小结
正是那些弱连接,让组织更具活力和灵活度。
在组织行为学中,稳固而密切的比较硬的组织方式,有助于建立起执行力较强的小团队;
但在一个更大更复杂的组织中,维系整个组织的结构和秩序,就不能只靠强势的组织模式,而需要那些超越现有框架的跨部门、跨层级的弱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