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夺位,建文不知所踪。紫微星错位,慧星犯日月之虚,大凶,不利北方。
烈日,晌午。
火辣辣的阳光撒在干裂如龟背的大地上,林间尘烟滚滚。几十骑飞马绝尘而去,留下两行错乱如碎花的蹄印。马上的骑士都穿银黑相间的衣衫,为首的一骑高举一面绣着“汪”字的黄旗。他们疾驰的方向,正是洛阳城。
少年戴一顶圆圆的斗笠,帽沿压得很低,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无风自动,衣袂飘飞。他静静地站在马队必经的地方,锋锐的目光冷冷地射向路的尽头。好像他不知道谁要从此经过,又仿佛他正在等待那威凌天下的人物。
马队黑云般压来,为首的骑士也不管站在路中央是谁,厉叱一声:“找死!”腰间的长鞭闪电似的抽出,毒蛇般卷向白衫少年。“啪”的一声,长鞭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只不过挨打的不是白衫少年,而是马上的骑士。然后战马悲嘶,轰然倒了下去。它倒下去的同时,那骑士的头颅随着一到寒光跌落在滚烫的黄沙里。剑已入鞘,就好像白衫人从未出手。后面的骑士心头大骇,硬生生止住战马,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自骑士中传出:“你可知道这是谁的马队?”白衫人冷冷道:“如果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怎会在此等候?”那声音又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来的。”“但是我来了。”少年冷冷地盯着那人,一双鹰眼闪烁着刀锋般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那人长啸一声,自马队丛中飞出,凌空一个“死人提”,轻轻地落在了白衫少年面前。这人身长九尺,如同半截铁塔一般。白玉般微润的脸上却生满了尖刺般的胡子,显得极不协调。这人一双铜球般大小的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茫,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在下汪涛,你能挡我三掌,我就任你处置。”话音还未完全落这,汪涛一双莆扇般大小的铁掌挟带着一阵阵劲风,呼啸而来。白衫少年脚下的落叶也被震得冲天而去,漫天纷飞。他却依然标枪似的立在地上,脚下就像生了根,连动也没有。他迎着汪涛幻出的层层掌影,径直一掌拍了出去。这一掌非但不快,而且连变化都没有,偏偏汪涛却无法招架,甚至连躲闪都不能。汪涛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崩溃,如同被人突然抽干了血。他那俨如山岳般的身形颤栗着倒了下去,黑铁似的胸膛也在一刹那间凹陷。白衫少年盯着汪涛那双死鱼般凸起的眼球,冷冷道:“你要我挡你三掌,你却连我一掌都接不了。”
“毒魔亡命掌!”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到底是谁?”
白衫少年道:“天下能使出毒魔亡命掌的只有三个人,夺命剑魔愁云镖,西方极乐圣教的玉九鼎,万沙坡毒王…”
那人冷冷截口道:“你当然不可能是这三个人。”
白衫人道:“你当然永远也不会想到我是谁,只因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可是你却认识你们汪氏三杰,而且定要你们去死!”
那人缓缓打马走出,灼灼目光打量着白衫人:“你与武林盟主有仇还是与我汪仁杰有瓜葛?”
白衫少年道:“素昧平生。”
汪仁杰黝黑如铁的脸上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原来你只是个为钱出卖自己的杀手。”
白衫少年锐利的目光铁盯般凝聚在汪仁杰的脸上,一字一字道:“我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我杀你们,只因你真该死。二十年前…”汪仁杰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未待对方说完,就腾空而起,身形箭一般射去。很多人以为汪氏三杰中武功最高的是武林盟主汪银彪,其实这种看法实在是大错特错。汪仁杰的武功不但超出汪银彪许多,甚至不亚于七大剑派的八大高手。他的一掌拍出,携带着雷霆之势,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压向白衫少年。汪仁杰看着自己掌风笼罩下的对手,就像猫在欣赏自己爪下垂死挣扎的老鼠,瞳孔里胜利者的喜悦。白衫少年面对着杀人无算的前辈高手,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惧之色。他身子一缩,反腕拔剑,炮弹般弹起,转首已掠出了三丈。
汪仁杰紧追不舍,一个“燕子三抄水”就险些追上了对手。白衫少年突然回身,在汪仁杰身形凌空、旧力枯竭、新力未生的一刹那,一剑在肋下反挑汪仁杰的脚踝。他出手的时间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出手的角度也委实刁钻。汪仁杰虽然纵横江湖二十余年,大小战例经历过无数次,也难免骇出一身冷汗。汪仁杰双臂一震,大鸟般俯冲而下,划空而过。他变掌为指,又变指为抓,饿狼似的扑向白衫少年。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凝聚起一股真力,只要戳上对方便可令对方粉身碎骨。少年似乎并不晓得,居然提剑迎了上去,汪仁杰心中窃喜。
可是就在汪仁杰的手指触及到少年白衫的瞬间,少年的身形突然改变,竟旋舞在围绕汪仁杰划了一个完美的银弧。森寒而凌厉的剑锋泉水般注入了汪仁杰的腋窝,他还没感觉到痛苦,剑尖就已自他的咽喉穿出,然后他就感觉到一丝凉意,紧接着两条血注同时笔直地往云霄射去。“夺命必杀十邪剑…不…不可能…”这是汪仁杰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倒下去以后,黄沙已被染成鲜艳的红色。
马上的骑士此时剑已出鞘,刀已出匣。汪银彪一声令下,他们怒吼着疾驰而去,将白衫少年团团包围在核心。几十道青蓝色的剑光同时射出,交织成天际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又仿佛鲨鱼张开血盆大口,伺机等待是送上门来的猎物。白衫少年那双鹰眼射出火一样炽热的光茫,掌中的三尺青锋一寸寸移动,就像一条蜿蜒盘旋的赤练蛇。眼看着剑网快要压下,白衫少年大喝一声,掌中剑化作一道匹练,游龙戏凤般在云间徘徊、穿梭。无坚不摧的剑气卷起一股阴寒的怪风,摧碎了林子里的木叶。而那张剑网,甚至骑士们的刀剑,也在一点点地碎落。就好像一朵枯萎的牡丹花,一瓣一瓣散落在肃杀的西风里。等到残叶落红不再在半空摇曳的时候,骑士门的生命也如同烛光渐渐燃尽…
而今遍地都是死尸,只有一个人还端坐在马背上。这人的身子瘦削而矫健,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丹凤眼果断而坚毅,典型的鹰钩鼻,弯刀似的嘴,让他更显威严与霸气。他修长而纤细、宛如汉白玉雕成的手指套满了寒光闪闪的玉扳指。一身褐色的锦衣剪裁的极为合身,脚下的粉底官靴上也镶着猫儿眼。白衫少年不用在看第二眼便知道他就是银飘教的总瓢把子,今日的武林盟主汪银彪。现在面对这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白衫少年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在他的心里,早就把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看成了死人?
汪银彪依然用命令的口吻问道:“杀了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少年无惧武林盟主阴鸷的目光,逼视着汪银彪道:“对我没有好处,但有没有害处。”汪银彪翻身下马,沉思了半晌,忽然长叹道:“你一定是愁云镖的私生子,否则绝不可能学会夺命必杀十邪剑。”少年冷笑道:“你当年杀光了他全家二十八口人,就应该知道他已没有后人。”汪银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之色:“你…你究竟是谁?”“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杀你。”汪银彪颤声道:“你如果放弃杀我的念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白衣少年冷冷道:“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的命,而且一定可以拿到。”他不经意间瞥了汪银彪一眼,“以你的武功,如果奋力一搏也许可以逃出生天。可是你怕死,而且怕的要命,所以你一定会死。”
这些话语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汪银彪的头上,他的瞳孔渐渐收缩,虽然拼命装出微笑的样子,但是笑得很苦涩,脸上的肌肉也已僵硬。他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手心也沁出了点点汗珠。
白衫少年仰首望着苍穹,淡淡道:“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死?”
恰巧有一片乌云飘过,掩盖了日色,天地之间充满了令人疯狂的压抑。汪银彪暴喝一声:“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他将全身的真力倾注在双手,挥拳扑了过去。他似乎不在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而是一头发怒的豹子,一只疯狂的野狗。怕死的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当然要比平时可怕的多。可是他还没有接近对方,白衫少年的剑就已洞穿了他的胸膛。汪银彪听着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恐惧。他仿佛一只被铜钉钉死的蚯蚓,连蠕动都不能,只能牛一般的喘息。他苍白的嘴唇还在颤动:“我…我不是…”他还没有说完,就仰面倒了下去。只不过他躺着的不在是温暖舒服的床,而是血泊。直到他的喘息停止,嘴唇还在颤动,只可惜他什么也说不出。
汪银彪要说的是“我不是凶手”还是“我不是好人”,白衫少年已没有知道的可能。他凝视着顺着剑锋一滴滴落下的血珠,突然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杀人,杀人本应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为什么他在杀完人后觉得很开心?到底是他们该死,还是自己喜欢上了杀人?
白衫少年挥舞着滴血的剑尖在黄沙中留下了四个血红刺眼的大字,然后就轻烟似的掠了出去。
那四个字赫然竟是-“血债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