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里演到后面有一集,钟小艾到京州探望侯亮平,高育良夫妇请这对小夫妻吃饭。
席间,高育良和侯亮平谈到了岳飞,并对岳飞到底是不是情商低产生了认识上的分歧。
这顿饭,没有祁同伟。
若他在,不知岳飞这个人物是否会刺痛他——曾经,他们是那么像。
而事实上,祁同伟最后自杀后,灵魂飘飘荡荡,无意中来到杭州岳飞墓前,因缘巧合与岳飞有了一次深聊。
岳飞(以下简称岳):回看你这一生,觉得委屈,还是耻辱?选一个。(岳飞果然情商低,哪有不寒暄两句的。)
祁同伟(以下简称祁):嗯——耻辱多一些吧。我的人生毕竟是败了。
岳:如果你选的是委屈,我转身就走。
祁:明白。那说明我已不知廉耻,灵魂已无可救药。
岳:然。但除了耻辱,还是觉得有委屈吧。
祁同伟点头:嗯,我是觉得委屈,我只不过跟绝大多数人都一样。那么多送鸟送花的没逮到,偏偏逮到我!?
岳:恐怕委屈不止于此吧。
祁同伟长叹一声:是啊,当年不按他们这一套来,被发排到山沟里;今天按他们这一套来了,又被剥光了衣服晾在城头上……
岳:呵呵。你在怪谁?怪时代,怪命运,还是怪出身?
祁:唉,你是佃农之后,当着你的面哪敢怪出身?要怪,我只能怪没像你一样生在战争年代。
岳飞定定地瞅了他一眼,无限惋惜:是。如果当年不是山河破灭之际,我也不可能从一个佃农之子干到战区司令。当然了,更不可能有后来的“莫须有”。
祁同伟幽幽地看了岳飞一眼:……我,忽然有些羡慕你了。
岳:你别急着羡慕,也别想着用羡慕给你自己开解。我只想告诉你,即使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不会成为你。
祁同伟垂下了头。
岳:咱们一条条说吧。
我知道你爱情受过挫,被人活活拆散,但你可知道我的爱情?
我十六岁娶了刘氏,先结婚后恋爱,刘氏跟着我随军到部队,给我生了岳云和岳雷。虽在军营,可老婆孩子热炕头也算温馨。
但你恐怕想不到,仅仅3年后,当我在前线打仗时,带着云和雷回了老家的刘氏不能守节,丢下云和雷跟人跑了……
祁同伟抬起头,望向岳飞。
岳飞淡淡一笑:没事儿。我没有从此不相信爱情,更没有拿爱情做交换吧。
后来,我娶了我的第二任妻子李娃,娶她时她已28岁。虽说我当时已算高官,但她跟我一起粗食布衣,我临死前手里攥着她送我的那个玉环……
祁同伟眼里闪烁起光芒。
岳飞收回回忆的目光:咱们再说权力。
我知道,你受过权力的戏弄,所以你恨权力,又向往权力,这个我能理解。
我也可以理解你为了获得权力而牺牲爱情,甚至暂时放下其他一些东西。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当你拥有了一定的权力后,怎么能变成当年你讨厌的人呢?
你这样到底是报复他们,还是报复自己?
当你揽镜自照,看到自己变成了他们的模样后,你可曾听到了他们得意的笑声?他们经由你的手再次戏弄了你,比他们直接拿权力戏弄你还要过瘾……
祁同伟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颚。
岳飞继续往下谈:当年,我也需要权力,也渴望权力,因为没有权力干不成事,实现不了我还我河山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我会做一些妥协,会委屈了自己的品性,去跟其他几个战区司令搞好关系,尽量减少他们对我的意见和不愿在战场上配合,会怀着对自己部属的愧疚,把头功让给根本寸功未立的援军将领……
但小事上可以妥协,大节上一点儿也不能妥协,我一刻也不曾沉迷于权力,我时刻铭记着我要权力是为了干什么。
我要权力,不是为了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而是为了母亲在我背上刺下的四个字——尽忠报国……
祁同伟一言不发。
岳飞继续:后人对王安石褒贬不一,但我欣赏司马光和王安石这一对宿敌,王安石非变法不出山,司马光非废除新法不复出,他们只是把权力当工具,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
而你和育良书记把权力当目的,为了权力什么事都能干。
还有句话我特别想说,谁说农民的孩子有了权力一定腐败?
那只是因为你忘掉了你自己的初心,忘掉了你的父辈有多么不易。你背叛了自己,用自己的后半生背叛了自己的前半生。
祁同伟有些激动起来:嗯,我也是好喜欢当年的自己啊。那么单纯,那么上进——那么,英雄!当年那3颗子弹要是要了我的命就好了……
岳飞怜惜地看着他。
祁同伟继续说:正如你说的,我后来是迷失在权力里了,越追求权力越觉得没有安全感,越追求就越想要更多,越想要得多就越妥协得多,一步步从顶天立地的英雄活成了匍匐在地上的权力的奴隶……
祁同伟痛苦地抱起脑袋,岳飞慢慢走上前去,把手扶在他肩上,淡淡地岔开了话题: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想让跪在我面前的秦桧站起来了。他从北宋末年的主战派蜕变成后来的模样,早已经惩罚了他自己。
并且我相信,他也是后悔的,也是羡慕我的。他可能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为我?
也许,秦桧和岳飞之间,只是一念之差。
最后自杀的祁同伟和直面毒贩的祁同伟,只是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