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公室
鲁国之所以被晋国一再约谈,其中的主要推手便是季孙氏,近年侵略莒、邾的罪行,都是出自于他们的手笔。此时季孙氏的掌门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是前代掌门季孙宿(季武子)的孙子,这两个人在史料的记载中都是属于交横跋扈的那个类型,与楚灵王有些类似。他们两个人的表现,按照左传的一般套路,可以说是已经集齐了亡室亡家的七颗龙珠,就等着被灭了。但事实上,季孙氏却一直坚挺的活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
季孙氏最大的罪状是侵逼公室,主导三桓先后两次侵吞隶属于公室的军队和赋税。第一次发生在晋悼公时期,当时季武子刚刚接管家务,为了能与主持全面工作的叔孙豹分庭抗礼,就提出了要建立三军,并由各家分别掌管一军,从而夺取了公室的军政大权。
公室失去统属军队的权力后,渐渐地就被边缘化了,不仅无权调动军队,连正常的外交礼仪都无法正常举行。晋平公十四年,范鞅到鲁国访问,鲁襄公在接待他的时候,因为凑不齐参加射礼的士兵,只好去向其他的大夫借。
公室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张,可季孙氏却因此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渐渐超越了另外两家。但他仍嫌不够,依旧继续加大对公室的侵逼。晋平公廿一年(537BC),他又以落实弭兵精神为由,主持了一次裁军活动,并通过这次活动,将公室所属的食邑也都私分了。公室经济基础完全被抽干,只能靠着三家的贡赋来讨生活。
鲁襄公被季孙欺负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就效仿晋平公和齐景公的样子,靠挥霍放纵来掩盖自己悲愤的心情——这似乎是同时期弱势国君的通病。在一次朝楚回来后,他就仿照楚国宫室的样子,建了一座豪华的宫殿。最后带着无尽的落寞,死在了这座豪华而荒凉的宫殿里,他的太子也因为悲伤过度,又或者是太过惊恐,在不久后随他而去了。
季氏骄横
鲁昭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确立为君的。据说当时他已经十九岁,却依然童心未泯。父亲死了,不但不哭丧,反而嬉皮笑脸地到处玩泥巴,把丧服搞的脏兮兮的。随从们总得跟着他前后小跑,随时把被他弄脏的衣服替换掉,一天下来不知道要换多少次。
鲁昭公如此的做法,或许是故意要表现出这幅样子,好让那个可怜的君位不要落到自己身上。叔孙婼的确也曾就此跟季孙商量过,但或许在季孙看来,这样傻里傻气的国君,才是他需要的,因此坚决拒绝了叔孙的请求。
季孙宿去世后,他的孙子季孙意如担当掌门,季氏对于公室的做法也就越来越过分了。昭公的母亲去世了,他全然不顾国丧,继续主持大蒐仪式。发生日食了,他不在公庙里祭祀,反而在自家举行救护,以至于闹出了“八佾舞于庭”的闹剧,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国君。
除了侵逼公室之外,季孙氏跟同属三桓的叔孙氏也是矛盾重重。早在最初瓜分三军的时候,季孙宿就有意分裂军权,让叔孙豹作为执政却只能统领一军。在虢之会时,季孙又故意挑衅伐莒,差点让叔孙豹死在楚人手中。后来叔孙豹被私生子竖牛害死,并搅乱叔孙氏家门,季氏费邑宰南遗也是功不可没,而季孙对这一切都持默许的态度。前文介绍的叔孙婼在晋国遇到的麻烦,也是季孙与范氏勾结后的产物,叔孙婼差点因此死在了晋国。
面对季孙的压迫,鲁昭公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寄希望于晋国能够主持公道。他趁着晋国多次声讨鲁国的机会,曾前后八次去往晋国,除了早年被接见过一次之外,其余的几次要么是被扣留,要么是“至河乃复”,根本得不到召见。这其中,季孙和晋国范氏、中行氏之间的同盟关系,很可能在其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季孙氏如此侵逼国君,他的家臣也就有样学样,在平丘会盟前,南蒯便打着尊公室的旗号,公开反叛季氏。鲁昭公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打算趁着朝嗣君的机会,去晋国寻求帮助,结果被晋人以擅自伐莒之事尚未解决为由撵了回来。他只好让儿子慭(子仲)前去,但却没有得到答复。而在国内,南蒯得知晋国不愿提供帮助,便等不及子仲回来,就抢先发动了叛乱。子仲听说后,料想南蒯独力难支,便逃到了齐国,南蒯终因起事太过草率而失败了。
季氏内乱
晋顷公九年(517BC),也就是叔孙婼被扣留回国后的第二年,季氏内部发生了一场变乱。其起因是季孙意如的一个叔叔叫季公鸟的去世了,留下了寡妻季姒和一个幼子甲。季姒与家里的主厨私通,被管理家务的小叔子公亥(公若)等人发现了,于是她就故意让婢女把自己打了一顿,然后鼻青脸肿地去见小姑子秦姬,哭诉说小叔子公亥想要睡她,因为不同意,他恼羞成怒,就把自己给打了。
小姑子一听这还了得,就去找家长意如的两个亲兄弟公甫和公之,让他们把这些事转告给宗主。季孙意如听了也很震惊,但也总不能拿自己的亲叔叔开刀,于是就他的两个“帮凶”给拘了,还准备把其中的申夜姑杀掉。季公亥知道后向侄子苦苦哀求,说你杀了他就等于杀了我,他苦苦哀求了一天,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申夜姑。
季公亥对自己的侄子意如产生了强烈的怨念,走出门去,就联络了鲁昭公的儿子公为,公为又联络了自己的两个叔叔公果和公贲,准备造季孙氏的反。公果、公贲又想把消息传递给昭公,但因为平时联络不方便,只好让近侍僚柤代为转告。
然而僚柤去的太不是时候,当时鲁昭公正在睡觉,被他惊醒之后很是恼怒,随手拿起戈来就去追打僚柤。僚柤被打蒙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不对,就跑回家里躲着不出来了。鲁昭公本来就是在跟他开玩笑,但却不料僚柤胆子太小,好几次都被吓跑了,而且回到家一窝就是好几个月不上班。经过这么几次折腾,才总算把话带到了。鲁昭公不冷不热地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但鲁昭公到底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待到公子果亲自来说明这件事后,鲁昭公马上联系了臧孙和郈昭伯、子家懿伯等人。这三人中只有郈昭伯支持昭公作难,其余两人虽然同情昭公,内心里也希望季孙氏倒台,但是他们认为季孙氏掌握政权时间太久了,事情恐怕很难成功,反而会让国君背上骂名。
但鲁昭公受尽了三桓的逼迫,不想就这样含恨终老。现如今可能是对公室最为有利的时候了——叔孙婼刚刚因为季孙的阴谋险些死在晋国,孟僖子正处于病危状态,而季孙“八佾舞于庭”引发了国内大夫的普遍不满——此时的季孙意如可以说是处在最孤立的状态,如果现在不发难,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围攻季氏
这年九月十一日,鲁昭公趁孟僖子去世,而叔孙婼外出未归的机会,对季孙氏发起了突然袭击。因为事发突然,季孙意如毫无防备,家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攻破了。仓皇之中他只好带兵登上高台,向鲁昭公请求能够接受审判,却被拒绝了。季孙意如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在费地终老,鲁昭公也不答应。他被季氏欺负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就算是说破了天,也必欲置之死地,决不允许他翻身。
鲁昭公身边不少人也都希望处死季孙意如,以解他们的心头之恨,只有子家羁的头脑还算清楚,他劝说昭公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季孙氏掌权那么久了,同志党羽遍天下,而百姓受其恩惠,对其也很支持。如果执意要杀掉季孙,恐怕会引起众怒,国人皆怀有反叛之心,反而对公室更加不利。
鲁昭公显然还是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只知道季孙和另外两家关系紧张,但却低估了他们作为利益共同体,维护三桓既得利益的决心。他把矛头指向了季孙氏,与此同时却还安排人特意把孟僖子的儿子仲孙何忌接回来,确立其为孟孙氏的继承人。但就是这两个他以为会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家族,竟然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反戈一击。
最先倒戈的是叔孙氏,尽管叔孙婼不在,其家臣司马鬷戾却能在关键时刻做主。当他闻听季孙氏之难后,就召集众人商议究竟该支持哪一方。众人不知所措,鬷戾便启发道:有季孙氏和没有季孙氏,哪种情况对我们更有利?
两家人虽然经常闹别扭,但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其争夺的重心在于权力的划分。而在面对公室的时候,三桓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利益共同体,一旦季孙氏覆没,唇亡齿寒,同样参与了三分公室的叔孙氏又怎能幸免。于是众人不假思索地喊出了他们的答案:“没有季孙氏,就没有叔孙氏。”
鬷戾看到众人意见一致,便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于是带了众人就奔季孙家去了。这个时候公室的亲兵以为大功已经告成,便都脱下了皮角蹲在地上晒太阳,等着双方谈判的结果,却不料叔孙氏从西北角突然杀了进来,把他们打了个猝不及防。
而就在他们双方对峙期间,仲孙何忌派人前往探查,回报说叔孙氏已经去支援季氏了,他当机立断,也带兵掩杀公室逃兵,并将曾亲自迎立自己的郈昭伯给杀掉了。
孟孙氏和叔孙氏同时反水,给鲁昭公造成了致命的打击。如果他能够听从子家羁的建议,让季孙意如走下台来束手就擒,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但一个被欺压了二十多年的国君,早已失去了理智,而这就让他失去了与三桓谈判的资本,最终功败垂成。
眼看大势已去,子家羁便想使出金蝉脱壳之计,让昭公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宣称是自己挟持了国君造成了这次的事变,而非国君的本意。然而他的好意却被鲁昭公拒绝了,鲁昭公不忍丢弃这些忠心护佑自己的人,便在祭拜祖宗之后携臧昭伯、子家羁等人一起走上了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