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8月，我忐忑地迎来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所知名高校下的不知名专业—旅游管理。那年新的旅游法刚刚出台，某红色文件上是这么说的：朝阳行业。只是每当有人问我的专业是干嘛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学习了中国乃至世界旅游业，了解了各大景点和酒店集团的特色和管理方法，研究了各种旅游理念，但是毕业的时候，班上几乎无一人从事旅游业。我们隶属的高校很牛，开设这个专业的院也很牛，可是最终我们都没有走上“改善中国旅游生态”的路。
2016年1月，我们这个专业的同学听从学校安排进入了南京一所五星酒店实习。达到学校要求的实习期限后，我就递交了辞呈，成为了我们这一批实习生唯一一个顺利提前结束实习的人。我辞职的理由是，想趁着大三个暑假去旅行社实习，毕竟学的旅游管理，却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旅游线路。与老师面谈后，见我态度坚决，老师和酒店进行了交涉，我顺利离职。
5月中旬我拿到了导游证，6月1号办理了酒店离职手续，6月3号便开始了跟团学习。在酒店度过了相对单调的四个月后，我几乎按耐不住自己即将开始导游生活的激动。
当时对“在路上”的旅人有一种莫名的崇拜，美景总是能让人神往的，我认为导游是个幸福的职业。看到朋友圈那些导游晒美景晒美食晒美人，内心充满了向往和期待，觉得那就是我想要的四处走走停停见识世界的生活。虽然我预想到了奔波劳累的过程，也做好了应对难缠客人的准备，只是当时不明白：没有接受现实的捶打，永远不知道向往的脆弱。
5月开始，华东地区的旅游业进入旺季，各大旅行社都缺导游员。我很轻松的在南京一家旅游地接社找到了机会。导游部的王经理，初见对我很客气，安排我填了表格后就开始给我找带我的师傅。所谓师傅，就是入行带你熟悉线路，教导你怎么接送机，怎么在酒店拿房，怎么预定团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教你怎么赚钱。最后，把我安排给了一个年轻导游糖糖，让我在3号到南京南站和糖糖汇合，参加她带的华东五市游。
集合那天早上，我拎着行李箱到达了汇合地点。见到糖糖之后，了解到糖糖和我差不多大，来自南京一所旅游职业学校，虽然才从事这行一年，已经带过不少团了。顺利接到游客后，我们就出发去苏州了。
旅游大巴有导游员专座，我坐着听糖糖讲解沿途风景，了解我要说些什么，如何活跃气氛取得客人的信任。虽然跟着团各个景点走来走去，但是没有出什么麻烦，客人们很顺利地走完了行程包含的景点。只是这个团糖糖的购物吃了零蛋，她说总的来说没有赚到钱。
我好奇地问糖糖：“导游员不是有导服费吗？”糖糖笑了：“哪够啊，你看这一路上的进度在司机脚下，有团餐就和游客一样吃，没有团餐的时候得请司机吃个饭吧。一天两顿吧，还不能差，自己用要钱吧，一天200也不够啊。加上游客不买东西，你又不能逼着他们，回头给你发网上去。哎，哪有别的收入。碰到好团，不差钱的客人就赚点，我购物做得不好，这时候都是靠运气。”
行程进行的很顺利，然而在司陪房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怖的事。
司机和导游往往和客人住的酒店不在一起，为了节省成本，旅行社往往会在客人酒店附近找小旅馆给司机和导游，大部分司陪房还是不错的，设施齐全。偶尔就会碰到那种很差的旅馆，我第一次跟团就碰上了。收拾完毕准备入睡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住在对门的司机就来敲门了。司机大叔准备去前台要几个衣架子，刚准备出门，看到我们门前有人对着猫眼偷看，于是立刻出门大喝一声，结果那人飞快地跑了。我和糖糖也吓了一跳，于是仔细检查了猫眼，发现猫眼居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里面。后怕之余，我们也重新审视了一下房间，窗户反锁不了，门栓其实也并不牢靠。后来司机大叔跟我们说，怕是小旅馆的人和什么人有勾结，见我们两个女生住就通风报信，以前这种事他也碰上过。且不说阴谋论吧，但是这地方真的让人睡得胆战心惊。
这个团总体来说过得很轻松，七天后这个团结束了，又在杭州继续套团，一个从北京来的出版社公司的集体旅游。糖糖不想接，想回去休息一下，几番推脱可是还是接了。她说：小导游啊，哪有资格拒绝给你派团，哪怕知道是不赚钱的团或者累死累活的差团，都得接。这一行圈子太小了，得罪了旅行社以后就不会接到好团了。
华东的旅行社很多而且走的路线大致差不多，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很多同行，其中就有糖糖认识的。我发现导游大都很热情，在带团路上见了面就约一起吃饭聊天是常事。还有点胆怯的我就跟在后面听故事。
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导游都是在这个旺季大捞一笔，行话“刀子亮”，有两把刷子的导游很容易就让客人心甘情愿购物。但是很多人冲着低廉的旅游团费而来，想着享受周到的服务顺便看看风光，但是不愿意买一分钱东西。甚至有的零团费低团费旅行团已经明确表示需要购物，但是游客视而不见。这些人深知现在社会上对旅游业的关注越来越高，正所谓不怕上告就怕上报，动不动就拿威胁曝光来要挟旅行社。
在上海，遇到一个20出头的年轻女导游正对她的客人吆喝，一对游客都吹胡子瞪眼的，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药怎么闲聊时我悄悄问她这么这么大火气，出啥事了？她甩甩头发，揪下耳麦，咬牙切齿地说：公司不咋样，导游都花钱买人头，赚钱全靠游客花钱，他们走了一路我都好声好气的。我就说到了城隍庙大家帮帮忙，可是个个跟我一瞪眼：不买！不买东西我不光没钱赚还要倒贴，能怪我不给好脸色吗？你不知道，我就是骂骂人，我们那同事以前查的没这么严的时候，直接在收费站不让开车在车上点着人头骂的，交了钱才肯走的，那些游客个个被治的服服帖帖的，那些小年轻哭的哟。
听了很多这样的故事，这个团还没有跟完，我就在心里打退堂鼓了。买卖自由，连我自己平时逛街都不愿意导购跟着说着说那，看来这行真的不好做。
现在各地针对旅游业负面的报道层出不穷，云南导游几乎成了行业的一个污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导游似乎也开始成了弱势群体。当看到网上评论那些殴打导游的人干的好的时候，我都感到心酸。除去那些主题乐园和不需要讲解的游玩项目对导游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外，大部分有点历史和文化气息的景点都是需要导游的。客人不购物，导游累了一天，讲解的口干舌燥，也可能没有进账，这是行业的通病，也是这一行的软肋。
一路上经常会听到遇到的认识的导游说这个团客人怎么样，购物做了多少，丝绸店又吃了零蛋。现在不允许强制性购物，可是不需要亮刀子胁迫的方法多得是，言词夹枪带棒也是常有的。他们对我这个小导游很关照，教给我很多套路，可惜我虽然听进去了，以我这个性格大概也是做不出来的。这一路上遇到的导游，对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很上心，不会让客人在酒店、团餐上吃亏，他们说这也是为了到购物的时候好说话。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导游一定要靠购物赚钱呢，为什么旅游法都规定了导游要有导服费这一基本保障后，还是有这么多导游需要靠游客赚钱呢？这和大学课本上看到的差距甚远。对此，糖糖说，真靠每天一两百的导游服务费，不累死也要饿死了。
这个团，糖糖购物照样没有什么收入，还生出很多风波来。我也深切体会了导游的不容易。
先是在浙江大学之江校区有客人中暑，我作为随团导游跟着上了救护车，好在客人没事，从医院出来就继续归队了。到了西溪湿地景区，却因为景点差点吃了投诉。他们的团费很低，每一项都几乎没什么利润的那种。行程中很多景点都是免门票的，自费的景点他们也无意加点。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天，到了西溪湿地也就是电影非诚勿扰葛优和舒淇约会的景区的时候，游客却拿着合同和我们嚷起来了。合同上写了是西溪湿地二期，免门票的一处景点，而西溪湿地有电影里面镜头的其实是在西溪湿地一期。游客以我们欺诈他们为由，联系北京的组团社进行投诉。他们说：我们就是搞出版的，找个报社曝光你们。
糖糖被一堆游客围着叫嚷，面红耳赤。我一开始不了解合同出了什么问题，糖糖在安抚客人的时候我就在联系社里。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北京组团社交给我们地接社的行程上的景点就是二期，只是游客并不知道一期才是广告宣传中那个约会胜地。这就是组团社和游客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却在地接社实施行程的时候出了岔子。这个锅我们不应该背，可是作为与游客直接接触的人，我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安抚去解释，去忍受辱骂。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他们签的合同上就是二期，想去一期就得自付门票钱和车费。最后游客回北京投诉了组团社，获得了赔偿。站在消费者的角度上，他们的索偿是合理的，站在旅行社角度，旅游活动各环节都已经趋于利益饱和的今天，无法从门票上节省再没有购物提成，玩文字游戏的比比皆是。
结束了半个月的跟团学习，初步了解了华东旅游景点的路线后，我回到南京等待接团。却没想到，我没有走上华东专线导游的路线，成为了2016年6月刚开业的上海迪士尼度假区的专职导游。这也正合我意，我经验不足，专职带纯玩团不需要让客人购物加点，工作内容不太多，每天安排来迪士尼的客人的酒店房间还有接送，告诉他们怎么在迪士尼有效率地游玩就好了。
在南京拿到行程单，我就奔赴上海了。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带团，加上迪士尼6月才开园，各大旅行社这一景点的旅游活动才出来，既没有前辈给我提供指导建议，公司也不会出钱让我进去熟悉景点，我惴惴不安地踏上了去上海的高铁。
公司安排在浦东新区的四星酒店只能说是设施齐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海地皮贵的缘故。因为在酒店实习了几个月，酒店的星级够不够我一眼能分辨出来。虽然心知酒店可能差强人意，我还是避而不谈这些不足，使劲给游客灌输上海迪士尼周边酒店价格高，这就是准四星的思想。虽然违心地隐瞒了硬件设施的不足，我总是想着在导游服务上弥补我的游客。师傅和同行问起我的近况，跟我说，你就是拿死的导服费又没有外快，随便带带就好，不用那么累。可是因为在酒店期间在各种规矩下锻炼出来了基本的服务素质，还有本身就喜欢与人为善，希望能够和我的游客做朋友，我对我的游客基本上都是能满足的尽量满足。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我接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投诉。
因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进迪士尼的客人，我需要在酒店安排房间以及安排车接送他们进迪士尼，我给离团的客人安排好送机服务后就不会跟车去机场，没想到因此收到了投诉。那是母子两个人，因为和那位母亲聊天事先得知儿子容易过敏，我在他们入住前亲自把关了酒店房间，再怎么热，我也陪着一起排队取票以防身份证刷不出来，身边的很多导游都是送到门口就走了，反正这样的纯玩网上订票拿不到票也不是导游的责任。就在我觉得我做得已经很好的时候，看到他们在途牛上评了那句“导游居然不送我们去机场”，而且给了一星差评。那一刻，我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觉得很委屈。
公司计调打电话给我让我解决，说不解决就扣钱。我打电话给那个母亲，“大姐，我不送您走的原因不是跟您说了吗，而且也不是一定要导游送机的啊，您打了个差评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我会扣钱的。”那个大姐说了这么一句：“哎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导游工资高。”听了这句话，我就把电话挂了，算我蠢，居然跟这种人求情给我改好评，这钱我不要就算了，不受这个气。这件事让我对导游和游客之间的关系有了不一样的认知，有些人不是你对他好他就会以德报德的，以怨报德的事他们一样做得出来。以德报德，以直怼怨，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
在上海的前半个月还算好过，就在我对迪士尼的工作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时候，公司却频频给我加人，甚至出现了让我一个人带四个酒店的客人的情况。一开始我以为是人手不够，或者为了节约导游，太过老实的我就这么硬着头皮接下一个又一个客人。一辆旅游车绕路接四个酒店的客人，本就紧凑的时间，再加上路上耽误，司机走错路种种意外，真是噩梦一样。虽然比预计到达时间慢了一会，但是其实已经错过了进园的最佳时间了。我只得告诉客人这个时候大家才入园，都要排队。其实，以往我带我负责的酒店的客人的时候，提前一个小时就把他们带过去了，虽然我也睡不了懒觉，但是能让他们少排队多玩项目，我也愿意。尽管我已经拼命安抚游客，心知这是公司的责任，还是受到了很多白眼。
有时候某一天没有进迪士尼的客人，公司就安排我去接上海城隍庙和外滩的观光团，往往都是几日游最后附送的行程，有个导游跟着就行。起大早从浦东赶去市区的酒店，在上海早高峰的地铁里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摩肩接踵”。那时候满上海跑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直到一天，一个很好心的计调告诉我，之所以我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团，因为在上海市区的那个带迪士尼的导游玲儿辞职了。问题是接替她的人，是个空降兵。
玲儿是个很能吃苦的姑娘，一开始在上海的时候，公司为了省钱让她和我一起睡一间房。她每天五点起床坐两个小时地铁公交去市区接团。可是王经理在这个姑娘熟悉了市区五星酒店的迪士尼团后，将自己刚毕业的侄女安插过去了。让玲儿教会她侄女，可是她侄女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光不好好学，还把她自己的客人推给玲儿。不光如此，自己闯了祸都推给玲儿，打电话跟她叔叔告状，为此玲儿遭来不少责备。玲儿被坑了几次后，加上经理一昧责怪，辞职了。经理的侄女又是个不成事的，招来不少投诉。经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她的人让计调悄悄加给我了。她侄女工资照拿，事我来做了。
得知此事后，我一个人哭了很久。顿时很想念我在南京酒店实习时候的同事和领导，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委屈。刚来上海时，公司为了省钱给我安排很偏远的司陪房，晚上都没有车回去，第二天还起早赶去客人的酒店；为了省钱，让我带客人打车不租专门的旅游车，客人给我摆脸色为难我；酒店规格不达标，有蟑螂，客人让我换酒店，可我没有权限也没有别的酒店拿房方式，计调下班了就不管了，我焦头烂额地打电话联系同事求助。这桩桩件件都在得知经理给我塞人的那一刻涌上心头。萌生了辞职的念头的瞬间，却想到我带了一个月团了，一分钱工资还没有拿到。公司每次只把客人需要的费用打给我，我的工资其实还欠着。虽然说着报账的时候应该给我，却一拖再拖。我不知道新导游的最开始工作的境地是不是都是难熬的，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合理。
思前想后，我决定以退为进，一时之间他找不到第二个能接手我工作的人。每天都有新的客人，一般计调都会下午告诉我名单。我在第二天上午就发微信给计调不要给我派人了，我决定回南京。
计调立马慌了，说王经理不是说你一直都在上海吗？
我说，是啊，虽然我是个新导游，计调姐姐你派给我的人我什么时候给你惹出事过。现在王经理为她侄女省事，客人都推给我，你知道上次四个酒店一起带我挨了客人多少恶话吗？要是公司没人我多做点我没意见的，可是这不是没有导游，是有人干不了还占着位置。我又不加一分钱工资，加起来连同辞职的那个姑娘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而且工资也不发，我做不下去了，我要回去了。
没多久经理就打电话来了，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提示，一方面确实害怕就此得罪了经理拿不到工资，一方面不想听他那些大道理，干脆就没有接。我微信告诉计调，公司无缘无故给我加人，很多时候都是突然就加人我完全来不及安排，团费也不积极打给我，我不做了。我知道这些聊天记录可能会发到经理那里，但我心想着我是有理有据他不能拿我怎么样。过了个把小时，计调重新发来了我第二天的客人名单，还是只有我本来带的四星酒店，那些不该我带的人估计都回到了经理侄女那里。
事情告一段落，我躺在司陪房的床上，听着街道上刺耳的鸣笛声，心里突然安定了不少。反正已经开罪了经理，还怕什么。当时只凭着一股倔劲，并不太在意什么穿小鞋。从大学课堂学到的东西并没有给我什么实质性帮助，可是我笃信着我按我学到的职业规范来，绝不违反合同，别的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什么酒店有蟑螂，什么身份证没有取到票，以后不是我的事我不再揽了。
虽然这么想，可是看到一批批欣喜地来到上海的游客，看到他们客客气气地问我怎么玩怎么走，听着他们跟我分享家乡的故事，我又心软了。公司对我不仁，我不能对客人不义，至少我自己得无愧于心。
七月份，我终于各种软磨硬泡回了南京一趟，因为学校还没开学，我就回到实习的酒店，住在同事那里。经历了种种糟心的事后，我不想再回去带团，但是暑假还长，我又无处可去，思前想后，我还是回到了上海。
离开南京的那天，为了节省晚上吹头发的时间多睡一会，我把长发剪成了板寸。后来接团客人找不到我，打电话说，导儿啊，我们的导游不是个姑娘吗？我在这没看到女导游啊。我只能说：大哥，我是个姑娘，我只是头发短。
我依旧每天在酷夏里图凉快穿着人字拖横跨浦东新区，为了客人一个要求可以提溜着断掉的鞋子光脚跑遍酒店，可以在上海靠近四十度的温度下站在迪士尼门口的烈日下一个小时等他们，照样为了客人的利益殚精竭虑和公司、酒店交涉。只是不再对计调和经理唯唯诺诺了，可能是还没毕业，也不是一定要做这一行，我没有那种得罪了谁这一行就被封杀的顾虑，没有那种委曲求全的觉悟。心态变了以后，做事不再束手束脚，我在上海的生活也更加好过了。
我们在上海接送机以及带客人去迪士尼都是雇佣的车队，公司合作的是孙师傅，来自山东枣庄的大叔。车队的司机都是他的亲戚和侄子辈的男生。以往习惯了旅游大巴，以为司机和我们一样的作息，到了这里才知道他们24小时都有活计。得益于孙师傅的爽直负责，各大旅行社都有单派给他们。我和车队的司机们熟悉之后，经常会下班之后吃点东西撸撸串，这是我按部就班的学生时代没有体验过的江湖气，我很珍惜和他们的友谊。我对他们非常客气，不方便派车的时候我也积极和客人协商打车，孙师傅也因此对我多加关照。
七月末的一个晚上，我安排上海的车队司机去浦东接机，司机师傅正好把我从机场带回酒店。开车的是孙师傅的孪生兄弟，我还纳闷孙师傅怎么不理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另一个孙师傅，就叫他孙二哥吧。接近12点客人才落地，在浦东机场的停车场又耽误了一会，接到客人回酒店的时候已经靠近凌晨一点，回酒店路上我看着孙二哥有点发困，问他是不是没睡觉，在得知孙二哥疲劳驾驶了已经靠近20个小时后，我心也慌慌的。后座的客人也开始和孙二哥聊天，防止他睡着，后来孙二哥实在坚持不住了，眼皮子打架了，客人主动提出他来开车。孙二哥满怀歉意地换了位置，刚一坐下，立马睡着了。我看着熟睡的孙二哥，心里感慨万分。跟团的时候也曾不眠不休，为了误机的客人和脱团的客人提心吊胆不敢松开手机休息，旅游业就是在车轮上的行业。客人可能是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拍一拍照，结束了回归地面。而司机和导游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旅游大巴就是他们的办公室，那四个车轱辘划出的痕迹就是他们的脚步轨迹。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开学将近，我也决定回南京了。离开前和我在上海认识的酒店前台美眉一一告别，送给孙师傅一小箱荷氏薄荷糖给车队的司机开车提神以防疲劳驾驶出问题。离别的伤感迅速被即将回南京的喜悦的冲淡，回程前夜我一宿没睡，感慨万分。
离开上海的那天，我跟着孙师傅送机到虹桥机场的车到虹桥高铁站。在路上，看着浦东天空一向让我着迷的云，看着机场路边新建成的携程大楼，心想着终于解脱了。
只是回南京的欣喜还没有维持一天就被一盆凉水浇灭了。洗去一身疲惫，在熟悉的城市睡了美美的一觉，醒来发现我被王经理移出了公司导游群。还没有去报账，工资也没有拿到，我一下子慌了，不至于吧，我这在下团一天，就卸磨杀驴了？询问了老导游和和我同期但是已经跳槽的导游，他们告诉我，这个经理就是这样，不干了就把你一脚踢开，但是工资照发的，他不管发工资，这都是财务的事。
安心了之后，我去公司报账，迟迟没有遇到财务，计调跟我说个把月就会发工资。我就等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再一个月，还是没有发。已经辞职或转行的同事说，他们的半年了也没有发，催财务也没用，我们这些小导游也没给他们带来多少利润，工资能拖就拖的，说是会发，就是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没有生活费，全靠工资的我就一再打电话给财务，后来财务就不接电话了。我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当初没有签署任何合同，也没有拿到任何证明未支付工资，公司那里计调也不负责打钱，帮不上忙。所以财务不打钱我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和我情况相同的还有好几个小导游，束手无策，我大概7000元的工资，他们也有比我多的。对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来说，7000是个不小的数字，我一度陷入了惆怅当中。
我四处求教不知该怎么办，老导游说经常有这事，反正小导游不懂这些，工资扣着就会乖乖继续带团了。像他们能给公司赚大钱的导游，一般不敢拖欠，有时拖他们就在一开始拿团费的时候先把自己的钱扣掉，不够就要，不给也不给带接下来的行程了。不过幸运的是，一个对我很好的老导游给我出了主意，给了我公司老板的号码，说老板白手起家，虽然不太管公司的事，人却很仗义，让我直接和他说。已经没什么退路的我，不管不顾的一通电话打了过去，靠着我那点楚楚可怜的语气，以及对窘境的添油加醋，老板居然爽快地同意和财务说一下。挂了电话，财务一小时就把工资打给了我。拿到钱的时候，我跳了起来，还是有权的好说话啊。
我对着看着我又笑又跳一脸惊吓的舍友说：妈的，再做导游我是狗！太他妈烦人了！
国庆节，王经理打来了电话，我一下子心就乱了，真心害怕他。犹犹豫豫接了电话，他还是一副慈善的口吻。回想之前我询问他打钱的事的时候，他就迅速把我拉黑了，居然现在还喊我带团。尽管心下鄙夷，我还是客客气气婉拒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至今没有动过一丝回去当导游的念头。这一行带给我的除了结交了一些天南海北的游客朋友、认识一群奔波忙碌却依旧对人充满热情的导游朋友外，只剩下被不合理的旅游团支配的恐惧，还有被各种突发状况导致的手机铃声恐惧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要听到手机铃声响起就吓得发慌。
只是现在想起这些事，已经觉得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