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垚烨
2019年10月17-18日，我跟同事刘鹏照例赴绍兴上虞进行了每月一次的经济形势调研。这次总共实地走访了8家工业企业。从统计行业分类看，8家企业涉及化工、有色金属、计算机通信、通用设备、电气机械等行业。现对调研的情况及见闻感受进行回顾。
01 博澳印染、长征化工：躺着赚钱的时代过去了
这两家企业均是做染料的，属于化工行业，博澳印染是这次调研走访的第一家企业。
这家企业反映，目前的形势还不错，前三季度销售和利润增速均达到30%以上，这种增速在当前经济形势下的确是一枝独秀。他们表示企业的产品不出口美国，受MYZ的影响很小，即便是下游纺织服装行业不太景气，对他们的传导影响似乎也不大。
这点令人很是疑惑，按道理，下游不太景气上游自然会受到较大的影响，负责人的解释是，一件服装的价值中用到染料的部分价值占比不大，所以即便纺织服装不景气，传导到染料，影响也不是很大。
不过这个说法还是存在一定的问题，从纵向对比数据看，尽管企业今年保持了30%的增速，但跟去年以及前几年相比，增速实际上是大幅下滑，据企业负责人介绍，前几年企业的增速都是100%的增长。
从这个角度看，实际上企业依然是受到MYZ影响的。经济是普遍联系的，全球经济下滑，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对染料行业的趋势，企业负责人表示，由于国内的环保越来越严格，染料产业向印度转移的倾向明显，印度已经有很多的染料产品竞争优势超过了中国，另外东部地区一些染料的产能也在向西北方向转移。未来几年，染料在全球的竞争格局可能会发生重大变化，随着越来越多的产能陆续释放，面临的竞争压力也将会越来越大。
“印染行业，躺着挣钱的时代过去了！”博澳印染负责人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句话意味深长。
另外一家同样做染料的长征化工，反映的情况似乎更符合目前的整体形势。
长征化工也是做染料的，不过产品系列跟博澳有所差别。长征的财务部负责人表示，今年前三季度的形势明显不如去年，1-9月，公司销售额同比下降30%，利润下滑40%左右。
这家企业跟博澳染料的产品结构存在差异，他们表示，受到MYZ影响，下游的纺织、服装行业不景气，直接传导他们的染料行业，表现为企业订单明显减少，往年这个时候订单比较火爆，现在比较冷清。
另外，受江苏响水爆炸事件的影响，部分染料的中间体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其中有一种中间体，今年一个月之内从8万元/吨涨到18万元/吨，现在还在16万元/吨左右，而染料产品的出厂价格则在持续下滑，这导致企业的利润有所压缩。
对于整个染料行业产能转移，尤其是宁夏、甘肃等西部地区上了不少染料产能项目，企业负责人认为省外产能的释放短期内会有一定影响，但长期看，很难说，如果环保安全做不好，未来也会出大问题，毕竟浙江这边在环保方面的投入时间较早，投入资本巨大，其他地区不是短时间可以赶超的。
印染是浙江的传统优势产业，是为浙江纺织、服装产业配套而发展起来的，同时也是日本、美国等发达国家产业转移的结果。浙江拥有以龙盛、闰土为代表的上市印染企业，可以说在全球都占据绝对的市场份额。
只是最近几年受到环保趋严格政策的影响，绍兴的印染连续多年成了环保整治的重点，对于浙江的印染企业而言，这既是挑战，同时也是机会。印染的进入门槛越来越高，那些环保措施到位、规模体量巨大的企业，这两年尝到了巨大的甜头，尤其是江苏响水爆炸事件后，江苏化工企业大范围关停，对于龙盛、闰土这样的企业是巨大利好，这从爆炸后龙盛的股票连续涨停可以窥见。
但需要关注的是，人工成本大幅上升、环保投入大幅上升客观上也迫使部分印染企业向外迁移，一部分向西北地区迁移，另一部分则向印度等东南亚地区转移。在“谈化色变”的今天，也许地方政府和民间或许都希望这样的污染产业转移出去，但从产业链角度看，印染是纺织、服装产业的上游，某个环节的缺失势必会对下游产业链造成一定的伤害。
我们不妨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除了向外转移，是不是可以通过技术的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发展绿色循环印染产业，控制污染源头。另一方面通过机器换人对冲人力成本的上升。如此，这个产业也许可以长时间留在浙江。毕竟从发达国家看，日本的东京附近不也有很多的化工厂吗？
这里的关键是技术的突破和观念的转变。
02 拓进五金：五月份之后美国的订单几乎没有了
这家企业从行业分类上属于有色金属制造。
这是一家从事扳手、套筒等五金工具制作的企业。企业的产品60%以上出口美国，而且主要就是一个美国客户。受到5月10日美国加征关税影响，美国方面不愿意分担关税，导致涉美订单几乎全部流失。
好在5月份之前美国客户应对加征关税下了一个亿的单子，国内的大客户巨星科技也仍然在下单，到目前位置企业销售额已经有1个多亿了，但全年要达到去年2.4亿的水平几乎不太可能。
为了应对美国订单的损失，企业目前开发了一个台湾新客户，但是量还不是很大，如果今年中美两国能够达成取消全部关税的协议，企业明年还能把美国市场争取回来，否则明年将是更加难过的一年。
由于公司生产形势不旺，公司以计件和计时作为薪酬依据，很多员工的工资大幅下滑，不少员工已经主动离职。员工人数从高峰的350人，下降到目前的270人左右。负责接待我们的人表示，“国内的员工干活不怕累，只要有钱挣，但没有加班的话，他们就离开了”。
最后，接待我们的年轻人带我们去参观了他们的生产车间，我的感受是人很少，不少生产线都空置了，自动化程度也并不高，几乎都是靠人工在组装。
看到成品后，才发现这产品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们说这都是按照美国客户的设计来生产的，所以跟国内的使用习惯不太一样。
令我惊讶的是，带我参观的这个负责人似乎也不太了解这些手工工具是怎么用的？他叫了车间的一个负责人过来，她似乎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应用场景。
根据客户的设计做出了产品卖到了国外，但不知道怎么用，用到什么场景，这大概是中国以OEM为主的加工制造企业的一个缩影。
离开这家企业的时候，我深切感受到了这家企业的命运跟中美之间的关系走向是如此相关，也许他们此刻能更深刻地理解，一个企业、一个个体跟一个国家命运的关系。
这家企业给我的另外一点启示是，千万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投资也好，做生意也罢，谁知道这个篮子什么时候破呢？
03 美都海创：正极材料未来市场巨大，准备3年内主板上市
这家企业从行业分类上属于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
这是一家做锂电池正极材料研发、生产、销售的企业。公司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过去几年，趁着新能源汽车发展的大好时机，公司的销售收入都是以翻倍的速度增长。去年公司销售达到了8.3亿元，今年预计能突破12亿元，公司正极材料在全国市场份额8%，在浙江排第二。
企业负责人表示，企业今年一季度、二季度形势还可以，三季度开始形势开始差下来，但仍然保持50%以上的增速。原因一方面是国家对新能源汽车补贴逐步退出，另一方汽车行业整体下行，新能源汽车难以独善其身。
不过，新能源汽车是未来的方向，即便当下有短暂的回落，一旦电池续航能力获得突破、充电基础设施大范围普及、特斯拉在国内投产，这个行业仍然存在爆发性增长的可能。
另外，国家对汽车产业的政策首先会在新能源汽车领域释放红利，而且正极材料在储能方面的应用会越来越多，电力终端的用电大户、储能电站的建设，也将给这个行业带来大量的市场机会。
这是一个技术、资金高度密集的行业，整个行业发展起来也就5、6年的时间，因此锂电池相关人才比较缺，既有研发能力，又有管理能力的人更缺，只要有1-2年经验的人都在抢，未来规划上海、韩国建立研发中心，公司希望未来3年内在主板上市。
我突然觉得这家公司很有前景，他们不仅站在了一个新兴的朝阳赛道上，而且有着自己的核心竞争优势。
04 上建风机：缺乏核心竞争力，低价竞争已成为行业常态
这家企业从行业分类上属于通用设备制造业。
这是一家主要生产销售民用风机的企业，一年的销售规模在8000万左右。
风机在上虞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产业集群，大大小小的企业多的时候有400-500家，目前还有160多家，比较上规模的像上风风机、金盾股份、上建风机等。
上建风机主要针对的是民用风机市场，比如说房地产工程。从数据上看，他们今年的销售增长在50%以上，看起来还不错，但另外一个关键指标利润则显得不那么令人兴奋，利润几乎与去年持平，为0增长。
据他们的负责人介绍，民用风机这个行业进入门槛并不高，几个人就可以搞一个小公司，当前的经济环境下，竞争很激烈，打价格战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他们今年的销售之所以有这么大幅度的增长，并不是因为这个行业本身很景气，而是他们调整了销售的策略，通过提升产品品质，降低产品价格的方法，扩大了市场份额，整个行业的蛋糕其实在缩小。
这意味着，很多小型微型风机企业在这一轮的竞争中将面临出局，这个行业正在经历一场洗牌。实际上，不仅仅是风机行业，像家具、纺织行业都面临同样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从统计数据上显示，数据的增长还可以，但企业普遍反映形势较差的重要原因。
市场竞争激烈、缺乏核心竞争力是这家企业当前面临的核心问题，也是企业未来寻求突破发展的方向。
企业希望未来可以往中高端的产品方向转型，比如像地铁风机、核电风机领域。但后续调研中我了解到，这些领域也并不那么容易切入，因为地铁、核电领域对产品质量的要求更高，要进入必须要取得一定的资质，而且这些领域的钱也并不那么好赚。
风机企业面临的另外一个普遍的问题是，货款的拖欠比较严重。这个与他们行业的特殊属性有关，这个行业的下游基本上是工程类项目，一个房地产项目少说几年，地铁项目可能要5年以上，核电项目需要的时间则更长。加上目前的经济不景气，链条上的企业互相拖欠，应收账款增多是他们比较头疼的问题。
上建风机反映的另外一个问题是，蓝领工人和技术工人的招聘比较困难，尤其是焊接的技术工人。他举了一个例子，说他们有一个老的焊接工人，因为他技术最厉害，似乎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他，在厂里非常的牛气，说要休息就休息，连老板都怕他。
风机这个行业目前的市场主要分布在民用领域、地铁隧道领域和核电领域，其中地铁隧道领域和核电领域产品相对高端，民用领域产品比较简单，处于中低端。金盾主要的产品面向地铁隧道领域，上风主要的产品面向核电领域，而大部分的中小风机企业的产品是面向民用领域。
民用风机由于缺乏核心竞争力，在经济下行背景下竞争趋于白热化，像上建风机这种规模还算较大的民营风机企业都感受到了竞争压力，那些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小型、微型企业被淘汰的概率更大了。
民用风机领域如何利用目前的契机进行整合重组？如何在产品方面利用数字技术进行转型升级？这是风机行业需要思考的问题。
05 九州电机：行业的整合重组将会成为一种趋势
九州电机从行业分类上属于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
这家企业跟上一家企业的业务存在关联，是上建风机的主要供应商。上建风机需要的核心零部件电机，就是从这家企业采购的。
接待我们的是这家企业的老总，聊天是围绕茶几进行的，老总不慌不忙地泡好茶，请我们喝一杯，然后开始介绍企业的情况。
他们这家企业的情况还不错，今年销售额预计能达到9000万，同比增长15%左右，这样的增速主要得益于下游风机产品的快速增长，作为配套企业，他们也水涨船高了。
另外，电机这个产品应用领域非常之广，所有需要驱动的产品都需要用到电机，比如说汽车、机器设备、缝纫机、机床等等，似乎那些需要动的东西都离不开电机。
我开玩笑说，电机的景气指数，某种程度上就是经济的晴雨表。就如同挖掘机指数，可以反映全国基建的景气度一样。
不过电机这个产品，在技术方面已经非常成熟，现在所说的物联网，我们以为很新鲜，但安装在电机上的传感器也已经非常成熟。在短期内没有突破性技术的前提下，这个领域的竞争，说到底，还是要从成本控制和规模的扩张上着手。就像卧龙电机，立志打造全球电机NO.1,成为电机领域的东方西门子。
在这样的一种竞争格局下，电力跟风机一样，价格竞争必然成为企业的一种有力武器，小型微型企业在竞争中的劣势越来越明显，行业的整合重组将会成为一种趋势，这个行业未来可能就是有少数几家寡头企业所垄断。
06 金盾消防：国内的消费观念决定了行业的发展
这是一家从事消防产品生产和销售的公司。受到去年金盾股份董事长周建灿先生坠楼事件的影响，金盾的元气仍然没有完全恢复，金盾目前仍然在消化之前的一些债务，消防板块今年整体是盈利的，但由于要消化一部分债务，盈利水平可能只有1000万左右。
消防这个领域主要受国内消费习惯的影响，人们对消防产品的认识依然不足。消防产品只是作为一种应对检查的东西，并没有成为一种定期更换的必须品。
我们可以看看自己家里面的灭火器，基本上生锈了都不会再去更换，而且消防产品的购买者和使用者不是同一个人，工程的施工方采购，业主使用，在这种情况下，采购商实际上寻找的是性价比高的产品，只要能够通过工程的验收即可。所以像金盾这种大企业大公司，他们的产品品质好，但价格较高，在国内反而没有那些小公司的市场竞争力强。
他们董事长提到国外的情况就截然不同，外国基本上是定期更换，而且对产品的品质有极高的要求。
好在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中国社会在这一块的意识已经慢慢的在培养形成，尤其是应急管理部成立之后，国家可能会在这一方面有顶层的设计，这个行业终究会迎来质优者胜的局面。
07 升辉摄影器材：直播电商催生这个行业
这是一家是做摄影器材的企业。
没去之前我以为他们是做照相机的一些配件的。去了之后，才发现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只是做一些摄影的支架，调光的一些幕布，灯光。这些产品基本上是从外面采购零部件，然后直接组装一下，就卖给外贸公司进行出口。
产品的技术含量基本上没有，核心竞争力基本上也没有，他们的设计也是从市场上去寻求一些新的款式，然后进行模仿，加工制造。
令人惊喜的是，他们一年的销售收入也有9000万。
不过目前他们也面临竞争十分激烈的问题，周边就有很多厂都是做同样的产品，价格战打得非常厉害。
经过了解之后，发现他们这个行业的快速崛起，源于现在直播行业的发展。不过这个公司的产品仍然处于模仿、组装的原始阶段。
随着竞争的激烈化，行业中的龙头企业如何建立自己的护城河？如何通过产品的设计，品质的提升，成本的控制获得竞争优势？这是这个新兴行业亟待解决的问题。
【结语】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从去年春天开始，我便一直有节奏地到企业走访调研，我深切地感受到了MYZ开始之际，企业的忧虑，MYZ如火如荼过程中，企业的困境，到今天，MYZ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我听到了很多企业消失的故事，但我看到更多的是在困境中奋力拼搏的企业家，他们始终坚信，危机之中蕴含机会，绝望之中充满希望，留下来的定是强者！
是的，冬天马上要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2019年10月20日 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