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点恐怖又有点温馨的故事……
小时候,我有个癖好,就是盼着晚上停电。一停电,我简直像过节一样兴奋。
常常是在夏季的夜晚,爷爷正在大屋看新闻联播,我坐在他旁边摆弄我的火车头模型。忽然电视屏幕一闪就关闭了,家里的管灯也在同一瞬间熄灭。屋子一下子暗下来。爷爷“呀”一声,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停电了,奶奶坐在床上惊讶地喊:“呀,老李头,停电了!”
奶奶离窗户最近,她探脖子望窗外,果然,四圈的居民楼都黑了,爷爷也站起来走到床边,背着手往窗外望。这时候,我爸妈也从小屋跑到大屋来,报告小屋的街对面也全黑了,连街灯都灭了。他们四个大人就聚在一块,你一句我一句地都在说着“呀,停电了,全黑了,这准是电业局给停的。”爷爷还要再猜测原因:“可能是哪块维修线路。”奶奶接:“谁知道呢。”
这时候,我听着大人们说话,心里就兴奋起来了,就好像联欢晚会拉开了序幕一样让人期待。我早就熟悉了“节目”流程,于是我站起来就往厨房跑,一边还喊着:“我去拿蜡烛!”
这时候奶奶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她呵呵笑着说:“她还要拿蜡烛。你知道在哪吗小祖宗?”说着她就去了厨房,我跟在她后面。借着最后一抹日光,我看奶奶从橱柜的最里面掏出油纸包着的一把细蜡烛,有红有白。她又在里面摸摸,摸出两根带金色底座的,雕龙画凤的粗蜡烛。我最喜欢这两根蜡烛,据说是老太爷留下的,我叫它们“宫廷蜡烛”,它们真有电视剧里古代宫廷点的蜡烛的感觉。
奶奶划一根火柴,把蜡烛通通点亮,厨房立两根,给小屋立两根,我端着那两根“宫廷蜡烛”,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安置在大屋电视柜上。家里就变得温暖明亮了。
随着蜡烛燃起金灿灿的烛光,大家都安静了,一家人聚在大屋坐下来,都看着蜡烛发了片刻的呆。过了一会儿,妈妈到厨房切了一盘西瓜,给我们每人发个小盆接着吃。我边吃西瓜,边央求爷爷,“爷爷,给我讲您老家的二皮钢吧。”我爷爷奶奶就呵呵笑了,感叹我这小丫头还记着这个“二皮钢”。爸爸妈妈也饶有兴趣的样子,爷爷就讲起来了。
“话说啊,在我河北老家壶嘴子,有这么一种东西,叫二皮钢。这二皮钢啊,身高得有两米,脖子上没有脑袋。它专门挑三更半夜,在路上尾随路人,要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给自己安上。那你就说了,这三更半夜的路上哪有人啊。诶,偏偏就有这样的倒霉蛋。有一天夜里啊,大概一两点吧,有这么个人叫王老卫。这王老卫跟朋友刚喝完了酒回来。农村,又是那个年代,夜里根本没有路灯,王老卫走在路上,就借着月亮那么点光亮,天还呼呼地刮着大风。他借酒壮胆,自己哼着小曲走着。忽然就看地上多了道影,这影是个人形,很高大,然而,它没有脑袋。
王老卫慢慢地回头,这一回头不要紧,吓得他头皮都要炸了,身后果然立一物,两米多高,僵僵直直,脖子上没头,正是那二皮钢。王老卫吓得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家。他到家进了院,把大门左一道右一道,反锁得严严实实。他锁好了门,一回身,你猜怎么招,二皮钢就站在他家院子里呢。”
故事讲完了,我吓的连西瓜都忘了啃。可是仗着人多,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都在我身边,故事虽恐怖,但是却反衬出家的温暖安全,反而给我一种奇妙的幸福感。就好像你走在玻璃天桥上,虽然看上去惊险,但知道很安全,所以有的只是刺激,并不担心自己安危,便觉得很好玩。而我当时的感觉比走玻璃天桥的感觉还多了温暖和幸福,这就更有意思了。
听了一个,我还要听第二个,听了第二个还要听第三个,直到爷爷奶奶把他们肚子里那点“老底”都讲完了,我才觉得尽兴。就像啃鸭颈王,越啃越辣,越辣越刺激,就越想啃,啃完了喝上一瓶可乐,挖两口雪糕,那感觉不知道有多爽。
听完鬼故事,大人们就唠起了家常。爷爷奶奶和爸爸回忆起老家那些事,奶奶的老家邢集镇啊,爸爸小时候住在他的爷爷家壶嘴子啊,大运河啊,堤坝啊,爷爷十七岁来哈尔滨,他的老母亲搂着村口的老槐树哭着目送他啊……很多很多故事,我都是在那时听来的,这些故事听起来感觉离我很遥远,可是一想到我也是老李家的人,就又觉得离自己很近。
妈妈也喜欢听,那是她丈夫儿时的生活。爸爸和妈妈同岁,可是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却有着千差万别。一个在河北沧州的农村骑着小羊,啃着枣馒头,一个在东北的城市里放学回来喝大碴粥;一个有爷爷奶奶疼爱,一个有父母关心,家里兄弟姐妹八个;一个光着膀子和小伙伴在农村的草垛上玩耍,热了就跳大运河里洗澡,渴了就饮一捧运河的水,一个梳着大辫子和同学踢口袋跳皮筋,渴了就买三分钱的冰棍……虽有很多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的童年都过的很幸福,无忧无虑,单纯美好。
蜡烛的火苗变长了,奶奶就拿剪子剪,我学着她的样子,也拿把剪子剪,常常不小心差点给剪灭了。奶奶是个很慈祥的人,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她从来不会说我,她对我充满了耐心,总是叫我宝丫头。
烛光照亮了屋子,也把光成片地映在墙上,我和奶奶窝在沙发里,她看着墙举起她的手,墙上就出现她的手影。她把两只手都半攥着,一只手在另一只手下边,手指勾在一起,墙上就出现了一只小兔子。奶奶会很多手影,她能做出个老头,她说是爷爷,爷爷笑着说真像,她还会做小鸟啊,大树啊,机关枪啊……奶奶也教我,然而我始终就只会一个最简单的老鹰。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故事,聊聊天,有时候还玩几把扑克。这种感觉很是温馨。往往我们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就来电了。忽然间,管灯又亮了起来,窗外又恢复了万家灯火,街灯也亮了。蜡烛的微弱光芒在电灯的光照中,显得苍白无力了。我们把它们全部吹灭,收拾好底座上已凝结成块的蜡油。它们比之前短了不少,而这耗掉的一段,正是时间流逝的痕迹,也是我们一家人共度美好时光的见证。
回忆真的可以让人想起往昔的美好,而感恩生活。如今的人们总是怀旧,想必,就是怀念过去一大家子人单纯平凡又甜蜜温馨的生活——充满凝聚力的生活吧。如今停电是极少见的了,人们每人一部智能手机,如果再停一次电,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想到的第一个反应是:屋里保准会有人喊“哎呀,我手机还没充电呢,啥时候来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