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令人同情的终生的爱‖《呼啸山庄》之希刺克厉夫，爱的执着与报复

你明白我是知道你曾经对我很恶毒，如果你自以为我没有看出来，那你才是个傻子哩。如果你以为可以用甜言蜜语来安慰我，那你就是个白痴。如果你幻想我将忍受下去，不想报复，那就在最短期间，我就要使你信服，这恰恰相反……

……我并不要对你报复，那不在计划之内。暴君压迫的奴隶，他们不反抗他；他们欺压他们下面的人。你为了使自己开心，而把我折磨到死，我心甘情愿；只是允许我以同样的方式让我自己也开开心，而且也跟你同样地避开侮辱……

……看看这对眼睛，摸摸这双消瘦的手，要饶恕是很难的。我饶恕你对我做过的事。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

以上这些是希刺克厉夫先后两次说与凯瑟琳的话。一次是当他偷听到凯瑟琳答应嫁给埃德加而负气离家出走后回来时，一次是他和凯瑟琳的小姑子私奔后回来时。

这些话暴露出来的，是希刺克厉夫内心深处强烈的双重情感：有对凯瑟琳忠贞不渝的爱，亦有对辛德雷、埃德加刻骨铭心的恨；有情深似海的柔情，亦有坚不可摧的残忍；有对这饱受摧残的爱情的执着之念，亦有对摧残者积蓄已久的报复之心。

与凯瑟琳不同，在他们的爱情面前，希刺克厉夫是被动的一方；与凯瑟琳不同，在追求爱情的路上，凯瑟琳有得取舍和选择，而希刺克厉夫只有被辜负、被排斥被贬低被侮辱。

当然，凯瑟琳对他的辜负有着她自以为强有力的理由，其出发点是为了希刺克厉夫。但，尽管希刺克厉夫最初并不知晓凯瑟琳的用意（即便知道了他也会不屑一顾），可他一点都不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在凯瑟琳身上。从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个真正的男人形象。

也就是说，对于希刺克厉夫而言，他知道谁才是杀死他爱情的真正杀手。尽管是凯瑟琳主动选择放弃了他，他仍然要追根溯源将这笔仇记在辛德雷和埃德加·林惇身上。

之于凯瑟琳，他是纯粹的爱、执着的爱，丝毫动摇不得。有句话说得好，真正的爱情不是利己的，是利他的。希刺克厉夫对凯瑟琳的爱便是如此。我们可以从书中希刺克厉夫对耐莉说的一段话中晓之一二，其中的“他”是指埃德加，而“她”则是凯瑟琳——

如果他就是使她的生活增加一种烦恼的原因，那么，我以为我正好有理由走极端！我希望你诚诚恳恳地告诉我，若是失去了他，凯瑟琳会不会难过；就是怕她会难过，这才使我忍住。你这就看出我们两人情感中的区别了：如果他处于我的地位，而我处于他的地位，当然我恨他恨得要命，我绝不会向他抬一只手。你要是不信，那也由你！只要她还要他作伴，我就绝不会把他从她身边赶走。她对他的关心一旦停止，我就要挖他的心，喝他的血！可是不到那时候——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是不了解我——不到那时候，我宁可寸磔而死，也不会碰他一根头发！

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凯瑟琳还在乎埃德加，任希刺克厉夫有多恨他，为了凯瑟琳的缘故他也可以忍受；他不要伤害凯瑟琳在乎的人。如果伤害埃德加就是伤害凯瑟琳，他宁愿独自苦熬，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倒是埃德加在上次见面时明知希刺克厉夫对于凯瑟琳有多重要，还对他动了手；希刺克厉夫提这事就是为了证明他对凯瑟琳爱的纯粹与无私。

他的确要报复，但报复的第一步是辛德雷，那个千方百计贬低他压迫他奴役他、促使凯瑟琳虚荣心作祟的辛德雷。而对埃德加的报复，希刺克厉夫首先放在对他妹妹的虐待上；之于此，伊莎贝拉曾说过——

他告诉我凯瑟琳有病，责怪是我哥哥逼出来的；发誓说一直把我当作埃德加的替身来受罪，直到他能报复他为止。

那么，在希刺克厉夫心里，他什么时候才能报复埃德加呢？凯瑟琳在弥留之际乞求希刺克厉夫的饶恕，希刺克厉夫那有些答非所问的的回答，连我们读来都痛彻心扉——

看看这对眼睛，摸摸这双消瘦的手，要饶恕是很难的。我饶恕你对我做过的事。我爱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够饶恕他？

话语中似乎在征求凯瑟琳的同意，因为在她死后，希刺克厉夫就要无忌惮地展开他的报复了。只是，当他的报复走到最后，让他悲哀的是，那对年轻人小凯蒂（埃德加之女）和哈里顿（辛德雷之子），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凯瑟琳·恩萧鲜明的影子。

当他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爱情以及故去的爱人，他积蓄多年的仇恨便没了力量。他说“好像是我苦了一辈子，只是要显一下宽宏大量似的”，这“宽宏大量”和“恨无力”同样还是因为凯瑟琳。

当然，希刺克厉夫的人性是卑劣的，他不惜一切手段进行报复，毁了几个人的人生；然而，我们却无法严厉地责怪他。毕竟，他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是辛德雷先打压、伤害他，而他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将自己曾经的遭遇复制到辛德雷的儿子哈里顿身上而已。

只可惜，也许正因为此，他才从哈里顿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哈里顿仿佛他青春的化身，而他和小凯蒂的爱又犹如当年他的爱情的幻影。他又怎么能够做第二个“辛德雷”来阻止年轻人相爱？

这是希刺克厉夫的失败和悲哀。

好在，对于“呼啸山庄”而言，下一代的结局是好的，孩子们——小凯蒂和哈里顿——的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可期的；这证明了仇恨的力量是有限的，它战胜不了时间，也战胜不了爱。

只是，上一代人却是不可避免地深受其害，无论是恩萧家，还是林惇家，没有一个人逃脱凄惨的结局。尽管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终是团聚了，并且它们常在旷野游荡；就算我们愿意相信这无稽之谈吧，也无从安慰。因为它们既然在游荡，便不会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