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3300天(二)

动画师


我曾经眯着眼睛对着太阳暗自握拳发誓:“我要为中国的动画事业奉献终身!”如今,太阳越来越毒,空气质量越来越差,我的誓言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了最初的模样——也许,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敢于面对和承认那些自己选择的改变。

我大学学的是影视动画,毕业设计那会儿,为了争口气,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儿的捣鼓了两个多月,愣是让我整出了一个三分钟左右的三维动画短片!还得了个院级优秀毕业设计——也是这件事儿,给我平淡的人生打了针鸡血,立马觉得自己摇身一变,从一个默默无闻低调内敛的平凡女生变成了天生身负使命必定会有所作为的动画界未来女王!!(什么叫自我膨胀?这就是)

刚毕业那会儿,我先去的上海,借着之前的鸡血劲儿,满大街的应聘动画公司。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什么叫第一印象,更不懂什么叫展示自信,我只知道,我是有使命的,我是有才华的!我信心满满的拿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动画截图给所有的面试官看,然后谦虚谨慎毕恭毕敬的等待命运的宣判——大多数的回馈都是:“很抱歉,我们需要有丰富经验的专业人员”。

擦,原来千里马也不都能遇到伯乐啊??

(友情解释一下:三维动画包括角色建模、贴图、动作、灯光等等环节,专业性强的公司都会将其分组——建模组的人也许不会调动作,但肯定都是建模特牛逼的高手,贴图组的人也许不擅长建模,但画贴图一顶一的棒!以此类推……而我,属于啥都会,但啥都不精的主儿,再加上不懂得运用战略战术自我争取,所以才会屡屡碰壁。)

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买票回家的时候,某大学的在职老师开了个工作室,专招应届毕业生,我终于“有幸”遇到了“伯乐”,被吸纳入队。艰苦奋战了一个月,我突然发现自己也许并不是千里马,因为我根本不能融入其中——搁现在分析,一是那时的我,情商基本为零,身上具有很显著的“中国填鸭式教育”遗留的特征,纯被动等待,完全不会“主动性交际”和“主动性工作”,和同事之间陌生感十足;二是内个“伯乐”老板好像找的不是千里马,而是骡子——他似乎专门巧用应届毕业生,因为工资低好使唤……总之,一个月试用期结束之时,我们四目相对,互述衷肠后,挥手道别了。

那天,我提前和上海的伙伴儿们庆祝元旦,在ktv里哭的一塌糊涂……我隐约觉得,我和上海的缘分已尽,甚至,连我的梦想,都可能夭折……

之后,我回老家过年,大姨找我谈了次心,我又和老爸老妈促膝长谈了一次,然后,重整旗鼓,改道杀去了北京——上海的行李都是死党pipi后来帮我打包发到北京的。

当时的理由是,北京离家近,且更符合北方人的生活习惯。

这一待,就是九年多,3300天。

央视一套现在有个电视剧叫《我在北京,挺好的》,演的就是我们北漂一族的生活状态。北漂苦么?难么?看你怎么理解——心里有数,在哪都一样,心里没根,在哪都是漂。

又扯远了。

好在我当时的预感没有立即全部应验——虽然城市换了,但是梦想还在苟延馋喘,并没那么容易夭折。在老家买了电脑确定要去北京之后,我就主动积极的在网上找工作发简历,并在赴京之前接到了面试通知——所以才有了05年春节后第一次踏上帝都时的踌躇满志和气宇轩昂。

其实相比上海,我和北京的气场更加相符。不仅仅因为北京宽敞的大马路,更重要的是,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虽然位置离住的地方有点远,嗯……精简下来的路程要倒两次公交,全程来回大概……四个多小时吧。

那时候是真年轻啊,每天早上不到六点起床,梳妆打扮完毕后哼着小曲儿兴致勃勃的步行两站地到巴沟总站坐302,然后倒731到定福庄——全程也就三十多站吧。因为是总站上车,所以有机会自主选座,我一般都喜欢提前出门,多等几趟,相对从容的上车,然后坐在前半部售票员旁边靠窗户的座位——那个位置非常适合睡回笼觉儿,因为在里面儿,完全不用纠结要不要给逛早市公园的爷爷奶奶们让座。偶尔,睡梦中还会飘来包子味、油饼味或者煎饼果子味。

我的第一家公司位于通州四惠传媒大学的老体育馆里。老板是山东人,姓杨,四六分头,一米八多的彪形大汉,戴了副金边窄眼镜,一双袜子都要好几百的金主儿,喜欢吃肯德基之类的快餐,据说老丈人家相当有背景。金主儿平常说起话来声音低沉缓慢,颇有大将之风,相处久了后原形毕露——如果说人人心里都住着个孩子,那他的心里,住着的,就是小龙人儿。

他上头有关系,身后有靠山,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大买卖”,他前脚乐开怀,后脚愁红了眼,谁也摸不透,他到底想干啥……

哦,忘了介绍,小龙人儿的公司是做动画的,就是那种二维或者三维的动画短片,我当时的职位是——动画师。

来吧亲们,发挥你们的聪明才智,猜猜看,刚毕业,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动画师,工资是多少咧??

别客气,使劲儿猜哈~

面试的时候,小龙人儿看过我的作品后,相当满意,兴致勃勃的和我介绍公司架构:一个兼职会计,一个专职司机,两个动画师,再加上我,打桌麻将正好可以有两个人换手儿。

小龙人儿还告诉我,公司虽然人少,但浓缩的都是精华,我们做的是能改变中国动画产业的大事儿——咱将来接的都是央视的大型动画项目,发展前景大大滴有,我们属于创业储备人员,将来再招人那都是母们滴手下,虽然现在条件可能艰苦了点,但母们要明白,“元老”的定义是个啥意思。

我偷偷的在自己的大脑里百度了一下,又偷偷的回放了一下毕业之后的求职历程,脑子里“嗖”的闪现出我在上海街头奔走的场景,然后猛一激灵儿,小龙人儿看我这一激灵儿,心里画弧,又补充道:“要不,明儿你先来适应一下环境?”

“那,工资待遇是多少哇?”我睁大了眼睛,虔诚的询问。

“试用期一千二,你刚毕业,这个标准在业内属于中上等水平了。”

“这样啊,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当时呢,北京的地铁还只有一号二号八通线,票价也没现在这么平民化,我要是坐地铁,一天来回就得十块大洋,去除房租水电手机费,吃饭聚会上网费,再没事儿买个碟,看个书,一不留神再丢点……一个月一千二,有点拮据啊,正在我进行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上海街头奔走的场景又一次神出现在脑海中,连打了两个激灵儿之后,脑海里支持第二天上班的小人儿宣告胜利,手里举的小旗儿上写着四个字:聊胜于无。

我在地下室的第一个小窝是个只有一小扇朝向走廊窗户的上下铺房间。我的上铺是在我之后不久也来北京发展的大学同学——古典美女灵灵。灵灵是瓦房店人,皮肤特别白,小骨架,身材比例匀称,长了一张特别古典的樱桃小口,吐气如兰,轻柔细语。虽然我们在一起合住的时间不是很长,但那段记忆,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一次我受亲戚之约在外面下馆子,回来的时候打包了包括大虾在内的几样“硬菜”和灵灵在佳佳屋里腐败,三个人围着小餐桌边吃边聊,聊到东北话,聊到“扒瞎”

佳佳怎么也不懂是啥意思,我解释未果转向灵灵请求支援:“灵灵,你知道啥是‘扒瞎’不?”灵灵一边慢条斯理的扒着手里的虾皮,一边柔柔的说:“我知道啊”佳佳问:“那你说‘扒瞎’是啥意思啊?”我一并充满期待的望向灵灵,这妞儿顿了顿,继续柔柔的说:“就是把虾皮扒掉呗。”“……”“……”

好吧,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向一个辽宁姑娘就东北方言的问题寻求支援。

(友情解释:扒瞎,东北方言,意思是撒谎,睁眼睛说瞎话。)

灵灵从地下室搬走的时候,我本来是想和她一起搬的,只是后来发现新房子的房租负担起来着实有些吃力,最后只好作罢,我心里有点内疚,因为之前是答应灵灵一起搬去和她的另一个朋友同住的,结果后来临场掉了链子。灵灵却并没有怪我,和新的合租伙伴儿签了合同,收拾妥当后,搬走了。

之后的几年大家都在各自奔波忙碌,见面次数虽屈指可数,却依然亲切。我慢慢领悟,朝夕相处的缘分转瞬即逝,唯有珍惜每一次聚首,才不会在蓦然回首时空留遗憾。

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那是我在那时那刻能做的最适合的选择。

后来我搬到朝阳又搬到通州,和灵灵离的近了一些,见面次数又渐渐多了起来,在我离开北京前的几个月,灵灵的事业也有了新的突破,转到天津发展,虽然没来得及正式道别,但我相信,下次相见,我们依旧亲切如初。

写到这会儿,我越过电脑一抬眼,正前方放着的,是合住时灵灵送我的生日礼物:一个古铜色肌肤,棕色头发,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色休闲短裤的帅哥娃娃。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张白净的面孔和粉嘟嘟的樱桃小口——灵灵,你在天津还好吗?

去公司上班的第三天,我主动找小龙人儿谈心:杨总,通过这两天在公司的工作,我挺喜欢公司氛围的,也挺想把我的动画水平完全的发挥出来,我会努力工作,做出好的动画样片……”

我观察到小龙人儿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继续说道:“我现在住在海淀人大西门那边儿,是个地下室,你看我每天来公司上班,来回路费就是一大笔花销,再加上房租水电等各种支出……您也知道北京花销大,我回去仔细算了好几遍……一个月一千二,真有点不够用……您看,能不能往上调调呢?”

说完,我充满期盼的看向小龙人儿,只见他眉头紧皱,又慢慢舒展,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继续说道:“您看我的穿着打扮应该能看出来,我这人比较实在,也不太会说话,就是有啥难处就直接找您说了,要不是实在觉得有困难,我也不会鼓足勇气跟您提……”

小龙人儿看了看我的眼睛,用他独有的低沉嗓音缓缓的说道:“好吧,你一个女孩子,出来打工也的确不容易,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三百,一个月一千五,不能再多了,你安心在这儿好好干。”

听到小龙人儿松口,我点头如捣蒜:“谢谢杨总!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对得起这份工资的!!”

走出小龙人儿的办公室,我拍拍胸口,感受到了飞快的心跳,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之前在上海的磨难着实让我成长了不少,起码,我迈出了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勇敢的第一步。

2005年4月,我在北京安营扎寨,确定了第一份工作。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只知道,在那个当下,我终于可以独立养活自己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在北京的3300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