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苦命的女人

      秋红是从关中来的,她跟着改生来到了盘龙村。

      盘龙村和别的村子并不一样,单是村名就听起来不一般,据说是因为村子里有一道自东向西的山脊,像龙一样蜿蜒盘旋,所以就叫盘龙村。村民们就在这龙脊上造了一排排窑洞,世世代代住在里面。

      秋红的丈夫叫改生,改生就出生在盘龙村,他是个十足的泼皮无赖,游手好闲的混混。改生的母亲是个特别的女人,用现在的话就是:女性意识觉醒得早,思想开放,追求自由。据说就在改生还没有断奶的时候,她就跟着一个挑担子卖货的南方人跑了,改生的父亲寻了她很久,也没有寻到,一气之下断绝了七情六欲,去五台山出了家。这样小小的改生就没了爹娘,年迈的爷爷奶奶把他养到了六七岁,便相继去世了,从此改生便开始吃百家饭,自由生长,就这样改生慢慢长大了,书自然是不用读的,饭都没得吃哪里有闲钱读书。但是改生却学会了一身的生存本领,不是今天偷抓了张家下蛋的母鸡,炖了鸡汤,就是明天又偷了李家的羊崽子,做了手抓羊肉…凡此种种,村里人都把改生看作一大祸害,唯恐避之而不及,只要改生一出现,人群便刷地散开了,像有人喊了口号一般。改生一看村里是混不下去了,就偷了他二叔家的几件铜器,连夜变卖了,逃走了。

    等改生再次出现在村里的时候,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偷鸡摸狗的无耻之徒了,他这次是带着妻女回来的,一家人穿戴都颇为讲究,尤其是改生的妻子,穿了件马海毛的毛衣和一条条绒裤子,这种时髦的衣服,盘龙村妇女们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穿过了。光是改生能娶到媳妇这一点,足以令大家都刮目相看了,要知道村里条件比改生好很多的小伙子都没有讨到媳妇呢,秋红时尚的穿着无疑是锦上添花了,所以改生这次回乡颇有点衣锦还乡的味道。

    大家都觉得改生是在大城市发了财,所以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他对大家也都客客气气的。因为钱,人们都忘了那个曾经劣迹斑斑的改生了。有人甚至在摸纸牌的时候都要叫上改生一起玩,连村里的首富——平时不苟言笑的小卖部的老板现在也时常给改生陪着笑脸。到此,改生在盘龙村完全翻身了。

  秋红是改生的妻子,她中等身材,一头短发,皮肤黝黑,干瘦的脸上布满了雀斑。秋红操着一口关中口音,叽里咕噜的,大家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后来人们说,连同秋红挨打时发出的嚎叫声也是夹杂着关中腔的。秋红很显然和盘龙村的妇女不一样,她不似盘龙村的妇女们那般顺从、勤劳、持家。她会和改生打架,改生打她时,她也操起家伙打改生,炭火钳子,洗脸盆子,她用起来得心应手。改生拽她的头发,她也拼命地薅住改生的短头发,即使被改生打的鼻青脸肿,她也从不示弱。她常常一觉睡到半晌午,家里也从来都不收拾,炕上堆满了东西,睡觉的被子、孩子的衣服、袜子甚至是鞋子乱扔一堆,地上到处都是烟头,瓜子皮、孩子的玩具、大人的鞋子,在这些东西中间还夹杂着烧火的柴禾。去改生家打牌的人们都是踮着脚进来,再踮着脚出去。人们都说秋红和改生也算是绝配了。

    改生回村没两年,从城里带来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踏踏实实劳动他是不愿意的,太累了。就这样改生一家坐吃山空,竟然潦倒到到处借钱度日的地步了。大家又开始疏远改生了,生怕他开口借钱,改生眼见家门庭冷落,不免心中有气,时常喝闷酒,一次酒后改生和大家吹嘘他的能耐,讲他在城里时是怎样去撬人家的窗户,又是如何偷金银首饰!原来他的钱竟是偷来的!人们唏嘘不已。

      不久改生又干起了老本行,可能是来钱太慢,也可能是盘龙村的人太穷了,没什么金银首饰可偷,那段时间,改生家经常传出秋红那夹杂着关中腔的哀嚎,声音很凄厉。后来改生开始打起了村里祖坟的主意。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改生伙同几个盗墓贼把盘龙村的祖坟掘了。盗墓这事非同小可,很快改生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改生被判了六年,这可苦了秋红,这个可怜的女人,脸越发瘦削了,她整天蓬着头带着两个吃不饱饭的孩子,在村里到处游荡,看哪里可以给口饭吃,她时常抹着眼泪说自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人出主意,让她回娘家去,秋红立马就否定了,原来当初秋红家是强烈反对秋红和改生在一起的,一个中专毕业,有了正经工作的人,要跟一个来路不明的文盲结婚,家里人死活不同意,无奈秋红迷上了改生那张会颠倒乾坤的嘴,像被灌了迷魂汤一般,非要嫁给他。后来秋红发了狠说就算要饭,也不会回娘家。就这样她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跟着改生来到了盘龙村。也有人建议她自己种点地,自力更生。种地吗?她从来没有干过,她很是畏惧,再说了已经是秋天了,想种也迟了。 

      秋红仍旧在村里四处寻找吃的,她努力地在秋收过的地里寻找着漏网之鱼,要么是一捧黄豆,要么是一衣襟玉米,就着热心人给的萝卜南瓜两个孩子总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天气越来越冷,北风一吹,窗户纸都被震的发出呜呜的响声,窗外屋檐上滴下来的水,都结成了一串串冰凌,地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搜寻的粮食了。阴天的时候秋红和孩子们在家里瑟缩着,天气好的时候,秋红便带着孩子去山崖边打野酸枣换点钱,顺便在树林里捡点柴禾。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秋红好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不再哭泣了。突然有段时间,这个可怜的女人像得了癔症一样,整天说,有个黑影跟着她,掐着她的脖子和她索命。村里的人都没有在意,甚至觉得这个外乡女人在疯言疯语。然而有一天早晨,一个放羊的老头发现秋红吊死在了一棵歪脖子榆树上!人们都说,这是她丈夫掘祖坟,犯了忌讳,遭了报应。

  后记: 秋红死后,盘龙村的村长筹了钱把她埋了,秋红的两个女儿被秋红的哥哥接走了,一切顺利的话,她们都长大成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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