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儒学---适者生存的柔软身段
小武点了点头道：“咱是先从儒学开始学起吧？”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道：“说起儒学（Ruism），最初的起源在于周朝体系的总设计师周公。而‘儒’这个字，最早是周朝初期对负责礼仪的人士的称呼。由于周朝的整套统治体系乃以礼仪为核心，并且整套《周礼》都是由周公旦所编，所以周公旦自然是所有掌管礼仪人士、心目中的大宗师和唯一理论根源。”
小武啊了一声道：“不错。周朝的体系以礼仪为核心，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影响可大了！后世的朝廷就算有六部尚书进行分工协作，所谓吏、户、礼、兵、刑、工，六者的排名始终是让礼部尚书排在第一位的。”
八角笑了笑道：“原来你也记得这个。但是周公过世之后，周朝的体系和实力都有逐渐弱化之趋势。后来西周灭亡、平王东迁之后，东周更弱，眼看着周礼体系近乎崩溃，甚至于全天下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周礼》里面说了些什么，以及为什么要遵守《周礼》。”
小武点头笑道：“就在这时候，孔子出世了。对吧？”
八角捋须点头微笑道：“周公是儒家第一代，而孔子是儒家第二代！幸好当年周公旦在自己的封地鲁国、给《周礼》留下了一套详尽的备份。故孔子传下了一句著名的话：‘周礼尽在鲁矣’！”
“这样一来，虽然在周天子的朝廷里使用的那一套规范已经毁于同犬戎的战火，但是好歹鲁国依然保留有一份。并且幸运的是，孔子获得了机会、得以通盘阅读了鲁国所保存的这一套经典。”
小武咧嘴笑道：“对于我们做IT的人来说，备份真是太重要了。”
八角呵呵笑道：“孔丘家里原本世代为宋国贵族，还是正宗的商朝遗民。孔子之父叔梁纥乃是春秋有名的武士，然而宋国内乱、导致其父逃命并迁居相邻的鲁国，还再次婚姻并生下了孔子。从此孔家世代居于鲁国（山东曲阜），但孔子还是娶了宋国女子为妻，以便时常回宋国（河南商丘）为祖先扫墓。”
小武惊讶道：“原来孔子还是商朝之后啊？那他居然很喜欢《周礼》？”
八角微笑道：“孔子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狭隘。况且周朝的兵力原本不如商朝，然而最终却可以赢得天下，正说明《周礼》的强大呀！抑且，孔子既变成了《周礼》首席专家，儒家理论也就有了现实意义。春秋时期的各诸侯君主全都是周朝的臣子、大家在有困惑的时候都可以找孔子来咨询，毕竟只有他在周朝体系方面懂得最多。”
小武笑道：“好吧！孔子到底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臆测的。”
八角捋须微笑道：“而孔子儒学的核心思想，就在‘仁’、‘礼’二字。不过孔子学问边际甚是广阔、本身也很有悟性，所以虽学《周礼》却又不被之简单圈住。他所重视的乃是礼法，也就是制定周礼之‘法’，从而上升到‘仁’的思想。”
小武想了想，点头道：“我有点明白了，孔子想推广的是代表周朝理想的一套等级制度，即使形式上略有改变，但思想上还是一以贯之的。是吧？”
八角微微点头，捋须笑道：“可以这么说。如果天下每个人都遵守这样的规范，都有‘仁心’，这样的制度或许可以建立。儒家就是通过强调‘秩序’之美，并以之来教化每一个人，引导大家服从并维持这一秩序。”
小武道：“你说是‘教化’？而不是强迫？那别人不服从这一秩序又怎么办？”
八角哼了一声道：“天底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别人若不服从你的理论，你便是用武力强迫，就一定能让别人接受了？而教化呢，也不失为一种柔韧的办法。它能够长期地、潜移默化地去逐渐改变别人，这就是儒学强大的力量根源。”
小武点头微笑道：“这倒也是！我看儒者通常都擅长‘说教’，特能在你耳边不停得说叨，你最终不得不接受、以求被他放过。”
八角呵呵笑道：“大经学家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道：儒，柔也。他从创造‘儒’这个文字的角度，指出儒家天生就是使用软力量的，儒术就是一种柔术。”
小武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看来儒家弟子们若是放在今天，那都是党校和宣传部出身啊。”
八角笑得一口茶喷出，道：“对所有人来说，理想还是要有的，这不光是嘴上说说而已。而真正的儒家弟子，虽然外表看起来通常很温和、然而内心必定坚信其‘大同’理想，并能将其理念真正贯彻到自己和他人的社会生活行为准则里去！”
小武讶道：“这么说来，你认为儒家思想非常完美？所以堪称为万世师表？”
八角捋了一下胡须，缓缓道：“但你有没有发现，大同思想和等级思想、两者之间其实是有一点互相矛盾的？”
小武想了想道：“大同思想告诉所有人生而平等，但是等级思想实际上会导致精英统治。这就好比按需分配和按劳分配，两者应该是不会同时存在的。”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就古代的封建中国而言，儒家思想很大程度上可帮助固化君臣、父子关系等东方式的等级制度。这有利于君主和贵族的统治，所以儒学在大多数时间里得到上层的欣赏和推行。”
“等级制度的最高峰出现在三国两晋时期，曹丕将贵族统治升华为九品中正制，将门阀出身固定化。这样一来，非贵族出身的人在社会上的出头机会就少的可怜了。曹丕的本意是希望广大人民因为出身低而放弃争夺属于上层的机会，服从甘居底层的宿命。这样一来，似乎社会也能达到一种稳定状态，但其实当然是不公平的。”
小武犹豫道：“如果说曹操、曹丕衷心拥护贵族统治体系，其实是非常讽刺的。因为当时的世家大贵族们，大多都嘲笑曹家门第不高、且为宦官之后。”
八角冷笑道：“可是曹丕终于当上了皇帝，硬是拔高了家族地位！他提出九品中正制，其实是想巩固胜利果实，使得其家族永远呆在最上层的圈子里。”
小武连连点头道：“没错！可见不论制度是好是坏，既得利益者都想拼命固化其所得利益、并传之于后代。但是这种情况对于未得利益者来说，总是非常不好的。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挤进上层圈子，这扇大门就向他们及后代给关上了。而贵族中总有不少人歧视底层，于是底层的流氓无产者要么自暴自弃，要么等待时机造反。”
八角捋须微笑道：“对于这些终极矛盾---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的矛盾，本来很难有办法解决。只不过因为孔子学识过人，倒也看似可以自圆其说。当他存在之时，基本无人可以彻底驳倒他。”
小武笑着点头道：“不错。就算同时代还有其它强者，也不过只有两人。其一，老子是与世无争；其二，少正卯被孔子直接杀了。再加上还有周公对天子及诸侯们的传承渊源，儒学自然无人可以挑战。”
八角微笑道：“但是在孔子死后，他的弟子虽多、然而学识可以支撑整个儒家体系的人就少了。这也是因为孔子素来喜欢言传和即兴发挥，平时著述写作却很少，只是晚年亲自修订过诗、书、礼、乐、易、春秋，写下一些自己的注解而已。”
“所以很多儒家经典都非原创自孔子，流传之下、很多内容到底是表达了孔子的本意，还是辑录弟子本人的想法，也都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所以在争论不休之下，儒家很容易就分裂为了八派。但无论是哪一派，都会成为墨家和法家的嘲讽对象。”
说着，八角大袖一挥，几张张白纸便从袖筒之中飞出，飘飘摇摇地落下。小武连忙上前接住，先定睛细看了第一张，原来是春秋战国之儒家八派的简单介绍。
图表2春秋战国之儒家八派（孔子以后）
小武看了一会儿，道：“这其中很多派别似乎已失传了。”
八角微笑道：“这很正常。一门学问想要长盛不衰，必须要有真知灼见、以及强人的开拓，方能让大家印象深刻，否则很快就会在百家争鸣中被淹没。”
小武点了点头，道：“到了战国，好在儒家又出了孟子，让大家印象深刻。”
八角又笑了笑，指着另一张白纸、《历代儒家主要流派》的表格道：“孟子是子思的再传弟子，而子思是孔子的孙子以及再传弟子。这一派人也被称为思孟学派，倒是在儒家中独树一帜。”
图表3中国历代儒学主要流派（战国、汉、宋、明）
小武讶道：“原来子思是孔子的亲孙子？那他的思想是否跟孔子最接近？”
八角捋须微笑道：“其实恰恰相反。子思和孟子所提出的民本思想，同孔子的君子（贵族）思想，两者之间相差颇大。可见子思的思想并没有被他的爷爷所束缚，反倒比孔子的诸多亲传弟子更有创造力。”
小武点了点头，指着表格上其后两条问道：“汉朝的今文经学派和古文经学派，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八角捻须微笑道：“这事说起来话长。要知道，在秦朝之时由于占统治地位的法家极度排斥儒家，再加上秦始皇烧书比较厉害，儒家一度几乎灭亡。”
“到了汉朝，虽然还有不少人自称是儒家弟子，但其中大多数人连儒家传统的基本经典都没有见过，只是从一些前辈那里、一鳞半爪地知道些孔孟皮毛而已。”
小武想了一下道：“我记得汉高祖刘邦很看不起儒生、还篾称他们为‘陬生’，认为他们思想陈旧、不知变通。而且的确有儒生建议他分封天下诸侯，忽悠他重回周朝体制，幸好被张良及时阻止。”
八角呵呵一笑，道：“这就要看各人的领悟水平了，并不是每个儒家弟子都喜欢复古的。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之后，面对的首要难题就是没有一个好的统治体系。不过，当时正好有一个儒家老夫子、叔孙通及时制订了朝堂之礼，从而让所有官民都懂得了尊敬皇帝。就此，儒学抓住了机会，再次得到了朝廷提倡。”
“但是问题又来了，汉朝初年的儒生博士们学习的《儒经》等经典，从传统的眼光来看、并非以前孔子所称道的儒学主脉。所以他们的学问被称为‘今文经学’，意思是指、他们所研究的是‘现代的儒学经典’。”
小武恍然道：“原来今文经学中的‘今’字、指的是汉朝初年的时候！那古文经学中的‘古’字、指的还是春秋年间咯？”
八角点了点头，道：“没错。虽然由于秦朝‘焚书坑儒’，古文经典都已失传。然而在汉武帝之时有人考古，在曲阜孔家的墙壁夹层里、重新发掘出孔子校订过的‘诗、书、礼、易、春秋’等经典，只除了乐经没找到。”
“这样一来，传说中的儒学根本之六经、好歹有五经没有失传。经过朝廷颁行，大部分古文经典又重见天日。于是，又有一大帮儒生开始研究重生的儒学古文经典，从而跟汉初研究‘今学’的儒生区别了开来。”
小武连连点头，欣然笑道：“原来如此！我必须得说，孔家将文档备份也做得非常好！不比当年周公做得差！所以，儒学在汉朝实际上分成了‘现代的儒学’和‘古代的儒学’两种！两个儒家各自研究各自的经典，使得汉朝经学分成了两大派。但是其中只有‘古文经学派’、是同孔子比较接近的。”
八角笑道：“完全正确。这也是儒学的一个重要特色，即不同的时代和派别都可以有自己的儒学。其实，后世几乎没有哪个儒家弟子保持孔子那个样子的，即使是战国时期的孟子和荀子、也已经跟孔子的思想大不相同了。到了后世，宋明时期产生的儒学分支，如理学、心学等等，又跟孔孟之道差别大了去了。”
小武啧啧称奇道：“这个儒学，也实在是身段太柔软了吧？只要能够流传下去，它是怎么变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