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平入洛:宋金百年恩怨的终结

宋宁宗开禧二年(金章宗泰和六年、公元1206年),热烈而又躁动的气氛笼罩着江淮两岸。南宋权相太师、平原郡王、保宁军节度使、左丞相兼枢密使、平章军国事韩侂胄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开禧北伐”,然而这场北伐又和宋金百年恩怨中的每场拉锯战一样,又是一次徒劳的消耗战。韩侂胄振臂一挥,宋军三路出师,直取陕西、河南、山东,刚开始势如破竹,连接攻克金国重镇。但随着宋军越来越深入广袤的中原腹地,后勤愈发困难。待到金国的北方援军到来,宋军全线败退而去,攻克的州县又全部还给金人。一场大战过后,宋金战略平衡没有任何改变,只剩下两军过后,赤地千里。其实这样的肥皂剧也不仅仅发生在宋金之间,当时世界各地很多地方都在反复上演。西辽与花剌子模、天主教与东正教、十字军与萨拉丁、苏丹与骑士团、波斯与拜占庭、塞尔柱与阿拉伯……各大文明国度的战争都进行到白热化阶段,13世纪无疑是人类历史上纷争最激烈、战争损耗最大的时代,每个文明都在这种旷日持久的耗战中精疲力竭。

    另一方面,一场规模空前的忽邻勒台大会正在蒙古人的圣河——斡难河畔召开。草原诸部共同建立了“也客·蒙古·兀鲁思”(汉译“大蒙古国”,英译“Yeke Mongghol Ulus”),奇渥温·孛儿只斤·铁木真被选举为成吉思可汗(Genghis Khan),成为全蒙古草原的共主。“成吉思汗”意为“大海般辽阔的可汗”,其实是一个通用的汗号,之后还会有一些蒙古可汗使用这个名称。但正如“凯撒(Caesar)”成为盖乌斯·尤利乌斯(Gaius Julius)的专称,“成吉思汗”也成为了铁木真的专称。

    其实当时很多人并未意识到蒙古草原的统一对于大陆上的农耕文明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很快,当上帝之鞭抽到身上的时候,人们便知道这一个对手绝不同于以往。

    蒙古其实曾是金国的附属部落,金国的女真军事贵族也曾对蒙古诸部进行过非常残暴的统治。金人甚至用出过“减丁”这样残酷而又粗暴的政策,即每隔三年到草原上屠杀掉三分之一的蒙古人口,以防草原诸部兴旺发达,脱离控制,所以蒙古也算是被女真残酷压榨过多年。如今蒙古勃兴而女真衰落,强大起来的蒙古人也无时不想着向金人复仇,更何况向南方富饶的中原甚至江南拓展也是蒙古全球战略的一个重要方向。在初期蒙古军事奴隶主贵族集团的分工中,大部分人主攻西路,进攻乃蛮、花剌子模、俄罗斯等国。南路则主要是由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王子(《元史》称元睿宗)负责,辅以成吉思汗帐下头号名将太师国王木华黎。最初拖雷和木华黎对金国的战略并不激进,毕竟大金百年帝国的底蕴犹存,蒙古施展游牧部族最擅长的游击战术,不断袭扰蚕食金国北方边界,消耗其气力。

    事实上,占据中原的金国本已腐朽不堪,并在与南宋的拉锯战中已经陷入严重劣势。尤其是金国长年缺乏规划但又无比执拗地进攻鄂州(今湖北武汉)、襄阳(今湖北襄阳)、枣阳(今湖北枣阳)等要塞,多年无法攻克一城却又执着地如绞肉机般投入兵力,使得曾以彪悍著称的大金帝国“士马折耗十不一存”(《金史·卷一一二》)。眼见命不久矣,此时背后又崛起了蒙古这股勃兴的野性力量,不知骄狂的女真人到底能否嗅到死亡的气息。宋宁宗嘉定十一年(金宣宗兴定二年,公元1218年),成吉思汗联络宋廷,要求联合夹攻金国。这在南宋引起了极大争议,因为宋人也知道金国虽是世仇,但却可以作为北方的屏障,挡住蒙古这个更强大的敌人,更何况北宋有联辽灭金的重大教训,南宋君臣上下谁都害怕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

    当时宋廷掌握实权的人是太子少师、右丞相(左丞相韩侂胄已身败名裂,右丞相实为独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史弥远。事实上,史弥远并不赞成联蒙攻金,相反,他力主联金抗蒙。早在宋宁宗嘉定七年(金宣宗贞祐二年,公元1214年)蒙古刚开始反金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提出断绝岁币,趁机夹击金国。但提举淮西常平乔行简提出:“金国过去是我们的仇雎,今天是我们的藩屏。唇亡齿寒的古训可以为鉴,不妨仍给岁币,使拒蒙古。”当时许多北方民众逃难到南方,秘书少监徐应龙进言:“金人现在很困难,大量逃入宋境,如果金国灭了,又会生出新的敌人,尤为可虑。”史弥远也很清醒,准备继续提供岁币,并策划加大帮助金国抗蒙的力度。但是太常少卿真德秀等许多名士痛斥此行为是卖国,尤其是大批太学生直言要求处斩乔行简。宋宁宗本人也比较倾向于趁机灭金,民族主义情绪在南宋朝野间蔓延。最终,史弥远无奈,只好先停止岁币,但仍然坚决反对直接出兵进攻金国。当时很多激进的民族主义者痛斥史弥远是秦桧再世,但史弥远依然顶住了压力坚决不同意蒙古联合灭金的建议。

    然而蒙古人的运气就有这么好,在这种情况下,案上鱼肉的金国却完全不识好歹,屡屡向南宋挑衅,甚至宣称北方的土地丢失了,就要在南方抢回来,频频向南宋进攻。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南宋只好放弃了联金抗蒙的幻想,做出了与蒙古联合夹击金国的双输决策,这和蒙古征服史上遇到的很多情况都很类似。宋宁宗嘉定十四年(金宣宗兴定五年,公元1221年),宋蒙双方正式达成联合攻金的决议,宋蒙双方分别在南北两线战场向金国发起了进攻。整整十年间,金军多次遭到宋蒙两军攻击,完全无招架之功,仅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一人在与蒙军的周旋战中取得过大昌原、倒回谷、卫州三场战役的胜利,但已无济于事。

    宋理宗绍定五年(金哀宗开兴元年,公元1232年),蒙古窝阔台汗(成吉思汗第三子,《元史》称元太宗)分三路南侵,四王子拖雷率西路军攻陕西,宗王斡惕赤斤(成吉思汗之弟)率东路军攻山东,窝阔台汗亲率中路军攻河中府(今山西永济)。这是蒙古第一次以占领中原为战略目标的大规模南侵。当然,由于缺乏对中原战略的经验,蒙古首次大规模南侵并不是特别顺利,几路大军都遇到了严重阻碍,进展不大。此时,接任太师国王的木华黎长子塔思提出了一个重要建议:充分发挥蒙古骑兵转战千里的超强机动能力,率三万大军绕开潼关,向南宋借道从西面进攻开封。金帝国由平章政事完颜合达、枢密副使移剌蒲阿率十五万大军前往阻截。这支军队集中了金帝国最后的全部精锐,其中包括已升任中军统领完颜陈和尚及其下属由夹谷爱答率领的忠孝军。金蒙两军在钧州(今河南禹州)西北的三峰山相遇,展开会战。

    在三峰山之战中,拖雷和塔思再次充分发挥蒙古骑兵的游牧战法精髓,打得笨拙的金军顾头不顾腚,最终将其一举击溃,使金国北方门户洞开,从此陷入蒙古游骑无穷无尽的袭扰中。不过三峰山之战更多的是一场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金军虽然溃败,但伤亡并不惨重,依然保存了有生力量,这可能和当时蒙古骑兵善于游击而不善于歼灭的战法有关。然而在南线战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宋军不善于在快速游击战中袭扰击溃敌军,却非常善于在大兵团会战中歼灭敌军有生力量。在后来的宋蒙战争中,蒙军就非常注重避开与宋军正面对抗而充分发挥游牧骑兵的速度优势从侧后方袭扰。但金军却偏偏与宋军展开一场又一场的绞肉机大战,损失非常惨重。南宋名将孟珙仅在两年间便屠尽六十万金军,消灭了寄托着金国反击希望的全部有生力量。金人从此不敢直呼孟珙之名,只敢谣传此人是御魔杀神降世。

    宋理宗绍定六年(金哀宗天兴二年,公元1233年),金哀宗(完颜宁甲速,汉名守绪)逃到蔡州(今河南汝南),宋蒙两军决定会攻蔡州,捉拿金帝,彻底灭亡金国。不过此时南宋方面就到底要不要彻底灭金的问题又陷入了激烈的争论,迟迟不肯踢出这临门一脚。蒙古方面以成吉思汗之弟铁木哥斡赤斤之孙塔察儿(《宋史》称倴盏,《史集》称朵豁勒忽扯儿必)为那颜,率大军进攻蔡州。蒙军虽将蔡州城围定,但金军亦可谓背水一战,困兽犹斗,蒙军一时无法攻克,几次硬攻都遭惨败,甚至出现了都元帅国用安这样的高级将领投降的情况,并且陷入断粮的窘境,即将撤军。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南宋方面终于通过了彻底灭金的决议,由京西兵马钤辖、枣阳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孟珙率大军携三十万石军粮前往蔡州。孟珙先扫灭了唐州(今河南唐河)、息州(今河南信阳)方向来的大批金国援军,然后才进至蔡州。

    到了蔡州,孟珙立即要求蒙军改变策略,不要急于攻城,而应该配合他阻击金国各路援军并严防城内金军突围。蒙军主将塔察儿起初不听,想与孟珙争功,遣万户张柔率精兵五千冲入城内,结果中了金军埋伏,张柔“中流矢如猬”,多亏孟珙派精兵奋力救出。之后蒙军对孟珙言听计从,不再轻易争功。孟珙教授了蒙军很多攻城围城的兵法,说句残酷一点的玩笑话:蒙军攻城尤其是围城打援的技术很大程度上正是宋军名将手把手教出来的。

    宋蒙两军在孟珙的措置下,围定蔡州,断绝了各路金军的救援,也断绝了金军突围的希望。孟珙开始进攻蔡州,金军一度坚决守御,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孤胆忠臣精忠报国的感人事迹,但毕竟大势已去。宋理宗绍定六年十二月三十日,大年三十除夕夜,宋蒙联军在城下欢庆正旦(农历除夕过后是农历元旦,相当于现在的春节),酒肉香气飘进城内。城内残存的金国君臣饥肠辘辘,在风雪中僵立,结泪成冰。宋蒙联军好整以暇地过完了正旦,才开始继续攻城,金军只能勉强抵抗。

    宋理宗端平元年(金哀宗天兴二年,公元1234年)正月十日,金国朝廷在蔡州城内举行了禅位典礼,金哀宗禅位于都尉完颜承麟,请完颜承麟带残部突围,延续金祚。然而禅位典礼刚刚开始不久,完颜承麟北座而接受群臣称贺,却已遥遥望见“南门已立宋帜”。宋将马义率先登城,并将宋军第一面旗帜插上了金国国都的城楼。完颜承麟从御座上奔下,抽刀奔赴战场,义无反顾。但他还没赶到城楼,宋军已万众竞登,将旗帜插满了城楼,孟珙亲率大军攻破城门,靖康之耻的世仇后人如潮水般涌入蔡州城内。刚刚登基不到半天的完颜承麟瞬间淹没在这股铁血洪流之中,尸骨半点无存。

    孟珙在蒙军的配合下攻取蔡州,彻底灭亡了金国,并将金哀宗的尸体带回临安祭祖。宋蒙第一次合作以完胜圆满结束。

    不过,蒙古人只给了宋人几个月时间欢庆翦灭了金国这个大世仇,因为谁都知道,只要金国一灭,宋蒙之间再无任何缓冲,立即就要开战。宋理宗(赵昀)提出一套后续方案:宋军立即出兵收复东京开封府、西京洛阳府、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这三京,然后快速抢占潼关,先沿黄河布防,下一步再考虑将防线推进至宋初的陕西-山西-河北防线,便恢复了唐宋与辽国数百年来的战略均衡线。这个战略实际上是中兴名将岳飞年轻时提出的,当然非常高明,但反对者却认为现在形势相异,已经很难再实现。黄河比长江水量小得多,而且一到冬季就要结冰,不能作为战略屏障,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以黄河为界的战略分界局势,依托黄河构筑中原防线并不现实。而辽阔的华北平原正好是蒙古轻骑转战千里的大好战场,如果和蒙古开战,只能依托江淮防线,而不能将宋军暴露在旷野中。当然,从义理上讲,收复国土永远是正义的,忍见国土沦丧而不去收复很容易被视为卖国,即使反对出兵的正是孟珙这样的灭金名将。最终,宋廷还是通过了出兵收复三京的决议。

    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六月,宋军正式向中原挺进,准备收复丢失百年的故土,史称“端平入洛”。宋廷以知庐州全子才为关陕制置使,率淮西军万余人首先从庐州出发,赵葵率淮东军五万余人跟随。本来宋理宗制定了由江淮、京湖(相当于今河南南部、湖北北部地区)、四川三路出兵,分别进驻三京的方案,但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四川制置使赵彦呐推三阻四,以各种理由拒不出兵。江淮军开进中原后宋理宗急了,加封史嵩之为兵部尚书,要求他支援粮运,但仍被拒绝。

    据西方史学家记载,蒙古西征大军走过的地方,从中亚到东欧,留下了一个几千公里长、几百公里宽的无人带,这种前所未有的破坏力显然远远超出了宋人的想象能力。原本兴高采烈去收复故土的宋军看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凉景象,无不心悸。一路上宋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是也没有任何收获,预想中百姓壶浆箪食,喜迎王师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这倒不是因为中原百姓不欢迎宋军来收复故土,而是因为仅存的百姓们不但不可能向王师进献酒食,相反,还必须向宋军乞食。蒙军把他们在西征中的经验搬到了中原,每过一地,都将当地人口尽量屠杀或掳走,房屋和树木全部烧毁,在水源中塞满尸体。现在宋军踏上的是一个纯粹的战场,而不是可以依靠的国土。

    七月初,全子才部终于抵达开封城下。现在“驻守”开封的是原金国都尉崔立、李伯渊等将。崔立本来已经投降了蒙古,但他们的兵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宋军一到,李伯渊立即组织兵变,杀死崔立,向全子才投降,宋军进驻开封。

    整整107年!宋军的旗帜终于又出现了开封旧都!这是岳飞、韩世忠甚至孟珙都未能实现的夙愿!但是全子才却很难高兴得起来,因为摆在他面前的绝对不是《东京梦华录》和《清明上河图》中的那个繁华帝都,相反,这很可能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残破的城池。更现实的是宋军所带的军粮即将耗尽,当地显然无法补给。而更可怕的是蒙军的动作就在这时开始了,他们并没有先发大军来攻,而是决开黄河大堤,中原顿成一片泽国。宋军后勤部队受阻于黄泛区,无法将补给及时运送上来。

    但是皇宫里的宋理宗却没有看到这些现实的困难,只看到一封封捷报雪片似地飞来,他分别任命赵范、赵葵和全子才为东京、南京、西京留守兼知府。七月二十日,赵葵率军抵达东京,质问全子才为何还留在东京,而不进驻由他负责的西京洛阳并抢占潼关。全子才说粮饷未集,不宜进军。赵葵认为他是逗挠,愈发催促。全子才无奈,只好遣淮西制置司机宜文字徐敏子带了五天的军粮开往洛阳,赵葵也派统制杨谊率庐州强弩军一万五千人随后赶往洛阳。宋军抵达洛阳后,诺大的洛阳城死一般的寂静,宋军不敢贸然进入,在城外扎营。但是天黑后城内三百余户居民出城来乞食,宋军才知道洛阳真的是空城了。七月二十八日,许敏子正式进驻洛阳,另一方面宋军也已进驻应天。理论上讲,收复三京的壮举已经完成了。

    但是进驻三京的宋军不但不能大肆欢庆,相反,他们越来越感到不安。是的,如果他们做这么多动作蒙古人都真的坐视不管,那才叫怪了。事实上蒙古早有准备,早在七月初斡难河畔的忽邻勒台大会上,宋军虽已出兵,但窝阔台汗还没有得到消息,却已经定下了侵宋的大战略。金帝国灭亡后,蒙军撤离华北,但也实施了坚壁清野,使宋军来时无法驻守,并制定了在中原歼灭宋军的完整方案。塔察儿、速不台留守华北,宋军刚刚出发就一直处于蒙军哨马的密切监视下。蒙军刚开始一直没有动静,那正是在静候猎物上钩,等宋军主力都进入中原后,蒙军决开黄河大堤,阻断宋军与后方的联系,然后大批蒙古骑兵疾速插入平坦的华北平原,准备将宋军全歼于华北!

    赵葵派往洛阳的一万五千名庐州兵走在开封和洛阳之间,他们就成为了蒙军第一个攻击目标。当杨谊率队抵达洛阳以东仅三十里的龙门时,蒙古铁骑突然出现了。蒙军主将是塔察儿麾下猛将刘享安,他横槊猛冲,宋军一来完全无备,二来这支部队的兵种是比较单一的弩兵,不能结阵,很快被蒙军冲散。不少人被赶入洛水溺死,杨谊率残兵逃入洛阳城内,蒙军趁势合围洛阳。洛阳城内的宋军得到败报异常震惊,不但他们的后继部队全军覆没,而且现在他们自己也已经断粮,开始采摘野草充饥,这个时候蒙军开始合围洛阳,还有生还的希望吗?如果洛阳还是当年那个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数万宋军坚守待援,完全可以等到后续部队的救援。但现在的洛阳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宋军其实就是站在空地里,而且没有任何补给,一天也不能停留,放弃洛阳突围是这支宋军唯一的选择。八月一日,徐敏子集结宋军,背靠洛水列阵,蒙军也来到战场,徐敏子向东突围,意图赶到开封与赵葵会合。

    当东方的第一抹晨曦刺透云层,隆隆的战鼓也已经敲响,宋蒙之间的首次正面对战就此拉开。蒙军首先向宋军大阵发起了试探性进攻,蒙军的主要战术是骑射手快速冲锋,在敌军阵前往来射击,凭这一招经常把欧洲的重甲骑士打得不知所措。但见识过宋军弩阵的厉害,蒙军并没有盲目冲锋,而是由步兵手持大盾在前缓缓移动,掩护后军推进。蒙军一度取得优势,将宋军阵型冲为三块,但宋军赶在蒙军大队冲上之前顽强地打退了蒙军前锋,重新整队。蒙军后队没有收住,正面冲向了宋军大阵,惨遭神臂弓射击,死伤无数。第一战宋军获胜,斩首四百余级,缴获盾牌三百余面。但是蒙军知道宋军早就断粮了,所以并不急于进攻,只是挡住宋军东去的道路,坐等宋军饿死。徐敏子重新召集众将商议,决定改向南往襄阳方向突围。这一次蒙军也改变了战术,没有正面阻挡宋军,而是尾随邀击,始终以一定距离跟缀在宋军队列后以强弓射击,但绝不近距离正面对抗。宋军停,蒙军就停;宋军反击,蒙军便快速后退到安全距离;宋军一走,蒙军又立即跟上继续远射。试想在一马平川的豫西平原上,万余名断粮五天的重装步兵顶着烈日撤退,身后是彪悍的蒙古骑射手如此不停追杀,其状何其惨烈?蒙军追奔数百里,杀伤宋军十之八九,宋军多名大将战殁,徐敏子身负重伤,仅率三百余名溃兵逃到襄阳。

    在开封的赵葵、全子才得到败报,也急忙班师,所幸逃脱蒙军邀击,轰轰烈烈的“端平入洛”就此收场,宋蒙战争正式拉开大幕。

    关于“端平入洛”这个战略动作,当时就有很多人反对,包括名将孟珙,这基本上是宋理宗一意孤行的结果。对此后世评价也很低,认为是宋廷违约抢占中原招致蒙军来攻的愚蠢决策。但事实上众所周知,蒙军早就做好了灭宋的全盘规划,有没有违约根本不重要。宋军主动进驻河南,将战略防线前移,增加战略纵深并没有错。只是宋理宗和我们一样,实在无法想像蒙军的破坏力有那么强,能将整个中原都变成平地,所以未能坚守。而宋军与蒙军正面对抗时也并不吃亏,断粮才是败退的根本原因。其实洛阳离京湖制置司的防区非常近,就算豫东的运输路线被黄泛区所阻,从襄阳运粮却是可行的。但史嵩之因为和宋理宗赌气而拒不出援,试想他如果遣孟珙率数万军护粮前往洛阳,守住洛阳并不是奢望。当然,史嵩之早就说过京湖饥馑,没有能力支持北伐,也说明宋理宗确实没有准备充分,应负有主要责任。端平入洛其实是一个正确的策划,但是由于宋朝君臣互不协作、准备不足等种种原因失败了。宋蒙之间的首次交锋,便让宋人足足地见识了蒙古大军的雷霆手段,接下来宋军就要面对更加残酷的四十五年宋蒙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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